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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真名

    朱小招重新穿上斗篷,示意颐非和秋姜跟他走。

    刚一开门,颐非就立刻掀起朱小招的斗篷钻了进去,紧跟着,扑涌而至的风雨将斗篷再次淋湿。

    颐非在斗篷里笑道:“这法子不错。”

    红玉慢了一步,被他捷足先登,气得胸口发闷,幸好还有秋姜同样没伞,这才平衡一些。

    朱小招带着他们穿过院子,来到柴房。虽然不过十几步路,但等他们走进柴房时,红玉跟秋姜全都湿透了。

    朱小招解开斗篷,对跟狗皮膏药似地贴在他背上的颐非道:“殿下可以下来了。”

    颐非笑嘻嘻地松开他,环视柴房道:“这里有密道?”

    “是。”朱小招走到炉灶前,伸手往里面拨动一番后,灶洞内出现一道暗门,露出个刚好够人钻入的洞口来。

    “毕竟是你的老巢。”颐非倒也不怎么惊讶。朱家铺子作为曾经如意门的据点之一,肯定有其特殊的传信之法。只是谁能想烧火的灶内会有机关。他们霸占此地多时,一日三餐都在这生火,也没察觉出异常。

    而如此飓风天气,外面行走艰难,朱小招却来得悄无声息,也只有密道可以解释了。

    四人一个个地弯腰钻进洞中。入口虽小,但一进去里面另有天地,密道高近一丈,宽五尺,朱小招从柴房拿了一盏烛台在前领路,四人行走其中也不觉逼仄。

    颐非左看看右看看,忽道:“朱爷怎么样了?”

    红玉在队尾嗤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江晚衣?”

    “这世间任何一个怕死的人,见到他都只有好衣好食供起来的份。”

    红玉的唇动了几下,似想反驳,但最终没吭声。

    “朱龙没事。”说这句话的是走在第二个的秋姜。

    颐非很想问为什么,但不知为何,看着前方秋姜的背影,却又不想说了。他有预感,现在就算问,秋姜也不会回答,而真相,等见到如意夫人后自会揭晓。

    他们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差最后一步就能走到如意夫人面前,绝对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密道很长,分支极多,若非有朱小招领路,就算有外人闯入,也绝对会迷路。颐非一边走一边记路,记到一半毅然选择了放弃。

    有时候,虽然自尊心难以接受,但不得不承认,跟真正的变态比起来,自己还是有所欠缺的,比如——怕死的程度。

    想他皇子府的那个地道,虽然建在湖里十分隐蔽,但也就那么直来直去的一条,只求危难时能够第一时间逃走。

    而如意夫人的地道,已经不仅仅只是狡兔三窟,赫然像个庞大的蚁穴迷宫,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少年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挖成的。难怪她能躲起来这么久都没被颐殊找到。

    如此大概走了盏茶时分,朱小招在其中一条岔路前停下。前方有三条路,他却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而是直接在墙上一拍,咔咔咔,墙上移开了几块石壁,露出一个房间。

    颐非想:唔,非常简单却又巧妙的障眼法。当前方出现三个路口的时候,人们总是会习惯性地思考该选择哪个路口,却不知真正的道路在来时路的墙壁上藏着。

    四人走进房间,置身处,是个水气氤氲的房间,四壁全是用光滑的大理石所砌,挂着重重纱帘。

    掀起帘子,房间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桶身以上好的紫檀木所制,上面镶嵌着许多宝石,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奢靡之意。桶内装满了水,想必原来是热的,这会儿已经凉了。

    桶旁有一组矮几,上面放着丝帕、水盆,还有一具铜雀香炉,袅袅白烟正从孔雀的三根羽翎中升起,香味沁人心脾。

    颐非看得啧啧。这时,前方真正的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稚气的声音道:“朱公子,您可还好?夫人让来问问,是否需要什么。”

    朱小招答道:“不用。我马上就好。”

    门外的声音应了一声,脚步声逐渐离去。

    看来密道的这个出口,是某户人家的浴室。而朱小招是借着沐浴进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朱家铺子的。

    只是,这一来一返,差不多有个把时辰,这个澡确实洗得太久了些。

    朱小招将斗篷丢弃在密道里,石壁又咔咔咔地合上了,肉眼几乎看不出缝隙,真正鬼斧神工。

    做完这一切后,他打开门,门外已没人了。

    但也无风无雨,一派祥宁。

    颐非快走几步出去,发现原来外面还在屋内。

    一个巨大的拱形屋顶,罩着眼前的一切:假山流水,翠竹琼花,一栋栋精巧的小楼沿着蜿蜒的鹅卵石小径而建,每隔二十步就有一根柱子支撑着屋顶,柱子之间拉着线,挂着一盏盏灯笼连绵起伏,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房子里,房子里面有楼、有花圃、有路、还有个不小的池塘,几尾锦鲤时不时地跃出水面,溅得水花叮咚。

    颐非被眼前这番奢华到了极点的景象所震慑,喃喃道:“我们程国境内,竟有如此仙境么?”

    红玉道:“你自然不知,因为这是你去年离国后,你的好妹妹建的。”

    颐非更是惊讶:“一年时间就能建成这一切?”

    红玉讥笑:“一年时间自然建不了这么多楼和路,但在原有的楼上加个屋顶,又算什么难事呢?”

    颐非恍然大悟,再细看那一根根支撑着拱形屋顶的柱子,果然是新的。

    也就是说,此地本就有这些精致屋舍和花圃景观,颐殊在上面加了个罩子,把这一片都罩了起来。如此一来,飓风天时,也丝毫不影响里面的生活。

    可是,颐殊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地有什么特别的么?

    “此地名三濮坊,本是潋滟城新贵们的居住地。去年司天台的国师说夜观星象,此地聚火生变,于女王的八字不合,故强令所有男子迁出,只能住女子。然后又加了这么一个罩子,用来镇风水。现今,此地住的多是从达官显贵们的女眷或外室。”朱小招一边介绍,一边带三人进了最近的一栋小楼。

    楼门内,两个美貌小丫鬟笑吟吟地等候着,也不问为什么朱小招洗了个澡就带着三人回来了,毕恭毕敬地将他们领上二楼,然后便躬身退了下去。

    小楼一共就两层,房间不大,布置得十分奢美。颐非瞟了一眼,连挂帘子的金钩都镂金嵌玉,雕琢成凤凰的模样,心中暗暗唾弃:果然是新贵的住处,一幅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的架势,土俗土俗的。

    如此奢靡,通常不过两处:贪官别院,或是风月场所。

    照他看来,此地应属后者。

    如意夫人既要躲藏又要能随时掌控外界的动态,自然没有比青楼歌坊更好的地方。

    朱小招走到一重珠帘前,深深一拜:“夫人,我领七主回来了。”

    珠帘后,依稀可见一个人背对众人坐在梳妆镜前,碧绿色的衣袍极为宽大,如一片荷叶静静地浮在地上。

    如意夫人的两大标志:一绿袍,一细腰。

    颐非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传说中最神秘最邪恶的如意夫人,心不禁跳得很快。

    秋姜立刻跪了下去,伏倒在地,轻轻道:“我回来了。”

    如意夫人没有回头,也没动,只是看着镜子。

    室内一片静寂。因为静寂,而滋生出更多威压。

    不知秋姜此刻作何感想,反正颐非觉得自己有点胸闷,脊背上也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层薄汗。这种感觉,跟儿时见到父王时很像,充满了厌恶、恐惧和不甘。

    就在他觉得很不舒服时,嗖,一根箭从天而降,射向梳妆台前的如意夫人。

    夫人没有动。

    颐非不想动。

    眼看如意夫人就要被那一箭射中头颅,秋姜和红玉一前一后地扑了过去。秋姜一把推开红玉,抱住了如意夫人,用自己的后背挡了那根箭。

    冰冷的箭头刚刚触及她的衣衫,下一瞬,身体突然失重,掉了下去。

    颐非大惊,连忙飞掠过去,想要抓住秋姜,但地板上的暗板弹了起来,将他弹开,紧跟着,砰地合上了。

    颐非刚要拍打地板,就听身后风动,数道黑影撞破窗户,跳进屋内,将朱小招围了起来。有两名黑衣人看见了珠帘后的颐非,当即也举刀冲了过来。

    颐非立刻撞飞最近的窗户跳了出去,边逃边喊道:“风紧扯呼,朱兄保重!”

    然而,他还没落地,就见下方竟还埋伏了数名黑衣人,当即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抓住楼体外的一根柱子,像猫一样蹬蹬蹬地重新爬回了二楼屋顶上。

    可是,屋顶上竟也站了两个黑衣人!

    颐非这才想起刚才射向如意夫人的那支箭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暗骂了自己一句蠢货,脚步一扭,沿着屋檐狂奔,然后跳向另一栋小楼的屋顶。

    黑衣人们就像嗅到血腥的鲨群,纷纷朝他汇聚过来。

    颐非一边跑,一边暗暗叫苦,难道是颐殊查到了如意夫人的藏身之地,所以早早安排了这么多杀手等着?

    这下真是被如意夫人害死了!

    也不知道秋姜怎样了……

    颐非刚想到这,前方突然嘭地撞上了一幅画——不知何时某栋小楼的屋顶上架起了一幅画,画的风景跟真实景色完美融合在了一起,他狂奔中没来得及细看,就这么一头撞了上去。

    画是软的,并不疼。但下一瞬,就软绵绵地裹了上来。

    颐非拼命挣扎,却越挣扎越紧,最后被勒得一动不能动,只能像离了岸的鱼一样横躺在那喘粗气。

    黑衣人们围了上来,手握尖刀,注视着他。

    颐非苦笑了一下:“诸位,你们觉得,我花多少钱,能买我这条命?”

    黑衣人们全都不说话,其中两人一前一后地将他抬了起来,跳下屋顶,重新回到了如意夫人所在的那栋楼。

    颐非觉得很奇怪,他这一番狂奔,闹出不少动静,可此处却无一人出来看热闹。难道那些楼内没有人住?

    他一边思索一边被抬回到珠帘前,看到了朱小招,只见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颐非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考验?”

    如意夫人为秋姜设了最后一重关卡,来测试秋姜是否忠诚。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身有重伤的秋姜不顾自己安危地扑上去救了如意夫人。

    只是……考验秋姜就好了,弄这么一大批人来抓自己做什么?

    朱小招笑眯眯地看着他,挥手示意黑衣人们离开,然后朝颐非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走。

    颐非一头雾水地跟着他下楼,朱小招在楼梯下方的墙壁上一拍,又出现了一道暗门,领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十分小的房间,墙上挂了一面镜子,镜子里能看到隔壁的情形。

    颐非第一眼,就看到了秋姜。

    ***

    秋姜抱着如意夫人从垫子下的机关里掉下来,在落地前将如意夫人一推,自己先着地。因为再次动用内力,旧伤崩裂,噗地吐了一口血。

    与此同时,那根紧随她下来的箭,贴着她的发髻钉在了地上。

    红玉在半空中抓住了如意夫人,用力一带,扶着她轻轻落地。

    碧绿长袍像伞一样缓缓飘落,露出如意夫人的脸——一张看不出年龄的、高雅美丽的脸。

    秋姜心神一定——分别五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人。

    如意夫人缓步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秋姜咬了下嘴唇,抓住这只手站了起来。

    如意夫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后,掏出手帕轻柔地擦拭着她嘴边的血渍,柔声道:“瘦了。”

    秋姜眼眶微红,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如意夫人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掏出几颗药丸递给秋姜。秋姜毫不犹豫地吃了。如意夫人便笑了,笑得又和蔼又亲切。

    一旁的红玉看得很是嫉妒,忍不住撇嘴。

    如意夫人吩咐道:“红玉,把箭给她。”

    红玉弯腰,把地上的箭拔了出来,带着些许恶意期待地递给秋姜。

    这支箭看起来已经很旧了,箭头上生着铁锈,放血槽中残留着淤血,而且箭头淬过毒,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像火烛燃烧后的烛芯。

    秋姜对这种颜色的毒毫不陌生,因为她的佛珠手串里曾经就有一颗这种毒。

    她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手开始抖个不停。

    ***

    而颐非在隔壁,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镜子很模糊,因此他依旧没能看清如意夫人的脸,只能根据身形轮廓分辨出三人。他看得出此刻的秋姜情绪起伏很大。

    秋姜很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那根箭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

    “这是你从海蛇中淬取的毒液,毒液渗入血液后发作极快,并破坏凝血,中毒者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受尽痛苦而死。”如意夫人的声音显得很悲伤,“一年前的今天,姬婴在回城被卫玉衡一箭射杀,就是这根箭。”

    这下不仅是手,秋姜的心也在颤抖。

    “卫玉衡本不想让姬婴死,但有人换了他的箭,淬了你的毒。”

    秋姜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黑色,好半天才沙哑着嗓音问:“是谁?”

    “你知道是谁。”如意夫人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那个人,先是杀你;然后杀我;再杀……姬婴。”

    ***

    颐非很惊讶。没想到这根箭竟然跟姬婴有关。

    而这也越发验证了他之前的怀疑:秋姜确实对姬婴格外关注。如今看来,不仅秋姜,如意夫人也很关注姬婴?

    为什么?

    还有他们说的那个人,是品从目吗?真正杀死姬婴的人,是品从目?!

    ***

    暗室里,秋姜握着手中的箭,整个人看起来如遭雷劈,好半天才暗哑地开口道:“老师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想从我们手中夺走如意门。”

    “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如意夫人说着,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我让红玉和小招接你回来,就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找到品从目,为姬婴,为我,为大本营里被炸死的上百名弟子,报仇!”

    秋姜抬眸看她,突似察觉到了什么,拉住她的手腕搭脉:“你的身体……”

    “我走火入魔两次,现在已形如废人,元寿不长。”如意夫人平静地说。

    “那你刚才还用此箭试探我?若我没有挺身救你怎么办?”

    如意夫人看了红玉一眼,叹气道,“不是我要试探你,而是红玉坚持如此。”

    “没错,我放心不过你!”红玉死死地盯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憎恶,“五儿他们是因你而死的。而且,风小雅说过,你是她的未婚妻,你本叫江江!”

    秋姜微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其实记得自己是谁,对吧?像你这样的人,被掳到了如意门,从风小雅的未婚妻,备受宠爱长大的药铺大小姐,变成了满手血腥的杀手。你会甘心?你会真的对夫人忠诚?你那个痴情的夫君风小雅,可眼巴巴地一直等着你回心转意,弃暗投明呢!”

    秋姜继续沉默。

    红玉又道:“这些年,人人都说你是未来的如意夫人,因为,如意七宝中只有你是女人。但是,七宝之所以只有你一个女人,是因为其他冒尖的女弟子,都被你用各种方法杀了!”

    秋姜挑了挑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为了避你的锋芒,我不得不养晦韬光,依附五儿,以他的女人的身份游走门内。但是,我不服!”

    秋姜看着眼前这个身高只有自己的一半的女子,看着她异常明亮决绝的眼睛,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

    那时她刚从南沿谢家回来,虽然拿到了足镔的配方,被夫人晋升为七儿,但并没有太多成功的喜悦,只觉身心俱疲,像是大病了一场。

    她只想回房间去休息。

    但在半路上,红玉拦住了她。

    红玉对她说:“我的名字叫玛瑙。”

    她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所以?”

    “我现在被改成了红玉。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会叫回玛瑙这个名字。”红玉说完这句话后就走了。

    秋姜想,大概就是从那天起,红玉把自己当做了假想敌。

    她终于开口回应道:“你现在,觉得自己有资格跟我摊牌了?”

    “我已得了夫人的承诺。”

    “但你还没杀死品老大。如意门还不是你的。而我回来了。”

    “你已是废人一个,连你那串神奇的佛珠也都烧掉了,我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杀了你!这样的你,就算回来了,又能做什么?”

    “江晚衣说,我的伤半年后就能痊愈。”

    “你觉得,我会给你这半年?”红玉说着,从靴子里抽出了匕首,明晃晃的匕刃,在暗室中映亮了秋姜的眉心,和上面那朵颐非刻出来的姜花。

    秋姜忽然笑了起来,连带着那朵姜花都跟着绽放一般:“夫人还在,你就要杀我?”

    “如意门门规第一条‘胜者为王’。我就是要在夫人面前击败你,让你输得彻彻底底!就算你回来,又如何?继承如意夫人衣钵的人,只会是我!”

    摇曳的烛光把红玉的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显得无比高大。

    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她为了这一天,付出了许多许多。

    从第一次在如意门中见到七儿时起,她就视她为此生最大的竞争对手,很想击败她。所以,她先是做了五儿的情人,因为砗磲负责监视同门,五儿拥有监视七儿的权力。她依附他,想抓住七儿的把柄和失误,但七儿太狡猾了,所做的一切都黑白不明,像一株最会投机的墙头草,无论风怎么吹,都能倒向最有利的一边,毫无破绽。

    红玉只能继续等。她等啊等,却等来了五儿的死。

    幸运的是,五儿虽然死了,七儿也失踪了,甚至可能背叛了组织,遁世逃走了。

    这个发现让她激动不已,又若有所失。

    激动是因为没了对手,失望也是因为没了对手。

    她只能死守着如意夫人,做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对如意夫人不离不弃,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放弃。因为她知道,如意夫人死了,她之前的一切也就全白费了。

    她不是墙头草,她无法在如意夫人和品从目之间摇摆,最最重要的是,品从目也从来没有对她递过橄榄枝。她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忠诚终于感动了如意夫人。如意夫人许下承诺,只要她能杀死品从目,如意门就是她的。

    可偏偏这个时候,七儿重新出现了!

    她本不想告诉夫人此事,可朱小招那个大嘴巴却抢先一步说了。既然如此,那当着夫人的面打败七儿!这种胜利,甚至比继承如意夫人的衣钵更令她激动。

    胜者为王。

    背叛组织者死。

    如意门,只有这两条门规。

    如果不能证明七儿背叛了如意门,那么,就不择手段地打败她吧!

    红玉想到这里,抖了抖手中的匕首,问道:“七儿,你敢应战吗?”

    ***

    颐非在隔壁房间,看见了这一幕,也听到了红玉的这一问。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而比起秋姜跟红玉的对峙,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朱小招要带他来看?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忍不住转过头看了朱小招一眼,朱小招感应到他的目光,冲他一笑,依旧是三分亲切三分热情三分体贴外带一分含蓄的神秘。

    颐非打了个寒颤,心想不愧是香粉堆里打滚的生意人,笑得真恶心。

    ***

    秋姜没有看红玉,她只是看着手中的毒箭,颤抖和悲痛都已停止,现在只剩下一片平静。

    “红玉,在迎战前,我先纠正你三点——一,我不是江江。”

    “狡辩!你若不是江江,早被风小雅杀了!”

    “正因为怕他杀我,所以才有了江江。”

    红玉的脸色骤白,似想到了什么。

    而秋姜眼中只有平静,在匕首的锋刃下看上去,像是某种怜悯。

    这种怜悯的感觉更加刺激了红玉,她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江江是假的?”

    “江江是真的。但夫人发现风乐天在找这么一个人后,自然不会留着这个大麻烦。”

    如意夫人再次出声道:“风小雅想要找江江,所以编造出四国谱在他手上的谎言。而我将计就计,派七儿伪装成江江接近他,为燕国的奏春计划做准备。”

    秋姜淡淡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燕王,必须先砍掉他的两条臂膀:一个风小雅,一个风乐天。我一开始,就是奔着他们父子去的。”

    “所以,秋姜的姜,根本不是姜花的意思,是江江的暗示。我在风小雅那牺牲了三名得力弟子,就是为了让他相信,七儿就是他那个被略卖的未婚妻。”

    “他信了。所以他父亲死了。即使他父亲死了,他也不能杀我。因为,他认为我是江江。”秋姜至此,露出了一个极尽残酷的微笑,即使是红玉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人,看见了这个微笑,都不寒而栗。

    ***

    一墙之隔的颐非也在不寒而栗。

    此事其实与他没有直接干系,但这一路行来,作为风小雅的同盟者,和秋姜的同行者,他们两个之间的爱恨纠葛全部落入了他的眼睛。

    他像坐在台下第一排的看客,看了一出跌宕起伏错综复杂的大戏。

    戏中二人,男的痴,女的惨,让他也无可避免地跟着情绪忽起忽落。

    可现在,居然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如意门的骗局?!

    虽然他猜出秋姜可能不是江江,但万万没想到,秋姜是故意冒充江江。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风乐天和风小雅这对父子都被她和如意夫人耍得团团转。风乐天献出了头颅。而风小雅……赔上了心。

    杀人诛心。

    世间最恶。

    这就是如意门?

    这就是如意门最最出色的细作——鬼血玛瑙七儿?

    颐非看着镜子里扭曲变形的秋姜,忽然发现,她的的确确就是一幅画,每个细节都是矫揉造作地画上去的。

    他从没认识过画皮下的人。

    ***

    “那又如何?”红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尖声叫了起来,“就算你不是江江,又如何?”

    “那说明我的任务十分成功,我如今归来,如意门就应该是我的。”

    “就凭现在的你?”

    “这是我要纠正你的第二点——我看起来很虚弱,但只是假象。”

    红玉面色微变,沉声道:“我不信!”

    “你可以试试。”

    “如果我赢了?”

    “如果你赢了,我就把玛瑙的名字还给你。今后听你的,你说什么就什么。”

    “一言为定!”红玉刚说完,就扑了过去。

    秋姜距离她不到一尺,再加上她已没了佛珠,红玉很有信心一击必中。

    杀了七儿,如意门就是她的!

    红玉的动作极快,几乎可以说是她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她故意挑着眉心的位置扎,因为她看那朵姜花很不顺眼!

    然而,她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在她刺中秋姜的眉心前,一道白光从她后背刺入,瞬间穿透了她的身体。

    红玉的匕首碰到了秋姜的眉心,但也仅仅只是碰到,再然后,脱手坠落,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低下头看着心脏处冒出头的剑尖,再扭头看向身后——如意夫人的手上握着一把剑,剑柄上有两根很长的丝带,而锋利的剑身就插在自己的身体里。

    红玉颤声道:“为、为什么?”

    明明是她和七儿的决斗,为何夫人要出手?

    她没有提防夫人,因为夫人已没了内力,更因为近一年来她们两个生死相依,同甘共苦。

    她万万没想到,夫人会选择杀她……

    “我老了……”如意夫人松开剑柄,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绿衣已不再,细腰依旧。

    这是秋姜时隔五年后,再次见到如意夫人。她跟刀刀描述的一样,有一张假脸。因此,她的皮肤还是那么光滑,五官还是那么完美,头上戴着乌黑如墨的假发。但是……

    她确实老了。

    衰老从她微微蹒跚的步伐、微微佝偻的脊背,和连香粉都无法遮掩的腐朽体味中流泄出来,像一只年久失修的鼓风箱,随时都会破碎。

    “所以,你不想把如意门传给我,你非要传给她?”血源源不断地从红玉的身体里流出来,同时流出来的,还有她的眼泪,“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