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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祭侄文稿

    傅同礼来来回回地在院长办公室内踱着步,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忧心焦躁。

    虽然方少泽承诺说年后就能把通行证办下来,但傅同礼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

    只是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对同事们不能这么说,还要装出一副万事顺利的表情,搞得他心力交瘁,这个年都没怎么过好。

    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三,听说那方少泽今天备了礼带着人出去拜年,找的似乎就是那北平政务院的院长,傅同礼就坐不住了,吩咐人在神武门外守着,若是方少泽回来,务必让他过来一趟。

    傅同礼呆不住地想要泡茶喝,发现自己的茶缸不知道怎么找不到了,想要唤自家女儿过来泡茶,喊了几声都没人应。真是女生外向啊,沈君顾那小子一回来,自家女儿就不见踪影了,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围着那小子转悠呢!

    傅同礼心酸地自怨自艾了半晌,还是没人管,只好翻出一个不用的茶缸自己给自己泡茶。这缸茶泡了好几遍,味道都能媲美白开水了,院门外才传来动静。

    外面下着大雪,方少泽的大衣肩膀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虽然他在路上是坐车的,但从神武门进来之后,车就开不动了,只能靠走路。在廊下抖了抖身上头上的雪花,跺了跺脚上的皮靴,方少泽才迈步往屋里走。一进门,就迎上了傅同礼期待的目光。

    “办妥了,通行证已经盖了章了。”方少泽也不吊他胃口,直接把怀里的通行证拿出来,给傅同礼看。

    傅同礼接过,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大红戳,激动得手直抖。“小方!真是多亏你了!我替所有人谢谢你啊!”傅同礼对方少泽的称呼都变了。

    “傅院长客气了,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方少泽淡淡道,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办的。只是政务院院长那边所流露出来的贪婪嘴脸,令他有些反胃。不过倒也让他认清楚了,故宫之中这批珍宝有多么的重要。“傅院长,具体装箱打包挑选哪些文物第一批上路的事情,我也不想插手,由你们选定。但一些出行的要点需要和您商量下。”

    “来来来!快坐!”傅同礼连忙招呼道,把通行证还了回去。他的这个举动示意着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到了方少泽手中,反正他能做主的地方也不多,只要能把故宫里面的文物都安全完整地迁出北平,并且安定下来,让傅同礼做什么都可以。

    跟着方少泽进来的方守又重新找了一套茶具,给他们泡好了茶,就识趣地退下了。

    方少泽在西方留学长大,并没有染上官僚主义的坏毛病,再加之今天跟那个政务院院长鸡同鸭讲绕弯子讲场面话讲了好久,就算是顺利地拿到了通行证的盖章,也无法拯救他灰暗的心情。所以在与傅同礼对话的时候,语气也难免有些生硬。说是与其商量,其实就是告知而已。

    好在傅同礼此时根本不计较这些,方少泽所说的又都是他能力范围外的事务,求之不得。

    方少泽就直接是通知了他,订了火车站、专列、车厢数量、南下的路线等等出行细节。出行日期这个是要商量的,而且要看傅同礼这边准备得如何。

    方少泽雷厉风行,一连串地交代完这些事项,总共不超过十分钟,方守倒的茶还都没凉透。

    对于这样效率极高的方少泽,傅同礼反而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见对方起身告辞,便也没多客气,表示有什么事及时沟通,等最后定下来时间就通知他。

    方少泽点了点头,本来不爽的心情在傅同礼的配合之下稍微恢复了些许。两人道了别,傅同礼送方少泽出了办公室,两人就看到了在门外候着的沈君顾,后者正拉着方守聊得正欢,当然只是他单方面的热情。

    “呦呵!君顾,你这脸是谁打的啊?”傅同礼震惊地追问道。这大过年的,怎么脸上就青了这么一大块?

    “没啥没啥,下雪太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沈君顾支支吾吾地岔开话题,“傅叔,我找方长官有点事哈!您先忙!”说罢忙不迭地追上径自离开的方少泽而去。

    傅同礼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看着出发在即,需要准备分配的事情太多,他恨不得再分出三个分身。被人揍了这事沈君顾自己不说,他也就懒得管了。

    这边沈君顾追上方少泽,见左右除了方守没有别人,便毫不客气地轻哼道:“方长官,您昨天那么做,也太不地道了吧!”

    方少泽也没和他废话,朝方守抬了抬下巴,后者就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了沈君顾。

    “哎呦!方长官真是爽快人!不过我脸上这一拳和身上这顿揍不能白挨吧?怎么着也要给点医药费不是……”沈君顾的声音戛然而止,两眼差点被支票上的数字闪瞎,再也没有多抱怨,直接揣在怀里就迅速溜掉了。

    方守一路跟着方少泽回到武英殿,见没有外人,实在没忍住地开口问道:“少爷,给他那么多,万一把他喂饱了,下次还怎么合作啊?”他也是看过支票的,知道上面的数字对于方少泽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方少泽冷笑道:“人心都是贪得无厌的。况且,他已经是共犯了,只要开了戒,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况且这个乱世,有钱傍身才是求生之道,他找不到比我这里更方便快捷的销赃渠道了。”

    方守想了想,觉得沈君顾那嗜钱如命的习惯,不得不认同自家少爷的做法。

    顾渊这几天过得有些糟心。

    自从中华民国成立以来,使用的就是国历,废除农历,取消春节假期。所有机关、学校、商店都不许在春节期间放假,违者重罚。市面上严禁私售旧历或者新旧历的对照表,企图把旧历从百姓的生活中抹杀。

    只是政府如此强硬,但老百姓并不买账,所以便有了“禁令自禁令,过年自过年”的景象。政府机关单位、学校、商店等机构虽然还照常上班,但其他地方都纷纷放假过年。该放鞭炮的放鞭炮,该吃年夜饭的吃年夜饭,反正政府又不可能管到别人家里去。

    顾渊只有孤身一人,所以过年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就连大年初一也都照常来上班。令他坐立不安的,是他的属下汇报说已经失去了沈君顾的踪迹,他的弟弟已经足足有十天没有回过家了。

    究竟是谁?是谁查到了他和沈君顾的关系?想要绑架对方来要挟他吗?

    最初,顾渊确实是这样想的,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把自己可能得罪的人都列了一张大表,一个个排查。不过没多久,他派去的人就发现沈家的府邸搬进去了一堆红帮的混混,稍微一打听,就打探出来沈君顾应该是离开京城,避战乱南下了。

    顾渊稍微松了口气,但新的担忧又升了起来。在这样的战乱年代,就算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都不能保证自家弟弟平安顺遂,更何况他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呢。

    担忧归担忧,顾渊却什么都不能做。派人探查沈君顾的消息,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关心了,再做得多一些,就会引起其他人的警觉,反而会给沈君顾带来灾祸。

    而另一件让顾渊不爽的事情,是故宫南迁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

    虽然早就料定了南京政府派来押运官,年后应该就会启程了,但顾渊的心情还是颇为糟糕。

    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父亲也死了,他不能和他弟弟相认,他的人生变得一塌糊涂,可是他却不知道应该找谁来报仇。

    只能迁怒。

    那些蛊惑人心的东西,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才好。

    顾渊这两天把故宫南迁的准确日期已经在暗地里散播了出去,他也不管这样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反正那些暗中留意故宫的人或早或晚也都会知道,他只不过是卖个人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