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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子辰玉佩

    开过了会,他们就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需要先把国宝分批从国宝专列上转移出来,再换上相似的箱子,以惑人耳目。所有的步骤都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岳霆已经用得炉火纯青。在夜里的时候,他便安排了一辆载满家具的火车进站,趁着士兵们换岗的时间,和国宝专列调换了一下月台。用油布严密地遮住了整列火车,看起来跟专列没有任何区别,换班的守卫士兵们完全没有发现。而在火车站的另一边,国宝专列已经开始打着家具厂的旗号卸货装运。

    这一切全程由方少泽派来的士兵们看守,为了掩人耳目,这些士兵们都没有穿军装。只是即使如此,也无法掩盖他们身上那种肃然的杀气,所以岳霆索性让他们穿着统一的短打装束,看上去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帮派成员,寻常人不敢招惹。

    岳霆并没有把所有的国宝都卸下来,秉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其中三分之一的国宝卸了下来用汽车货运的方式转移到其他地方,等明日再换其他火车前行。另外三分之一转水路,通过轮渡顺江而下到达上海。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国宝则直接不动,连夜坐过江火车轮渡到达下关码头,再从下关火车站走沪宁铁路前往上海。

    说是兵分三路,但实际上最危险和重要的就是今夜就要开拔的第一路。这一路岳霆亲自带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将于明日清晨就能到达上海。在上海汽车站有傅同礼等人接应,而岳霆等人安排好这一批的国宝到达法租界之后,就会立即调转回南京,等他们到了之后,最后一批同是火车运输的国宝才会上路。

    沈君顾被分派到的,是负责押送走水路的那一批国宝。与他同行的,是唐晓、章武等人。

    另一路先要隐藏起来等候明日再运的国宝,是由尚钧负责押运,他这一路所选取的都是容易受潮受损的字画古籍瓷器,务必要第一路安全抵达才能开运。而沈君顾负责的这一路国宝多是青铜器和金银器,就算是掉到江中或者偶有受潮,也在可以接受的损失范围内。

    当然,这种概率应该是非常之小的。

    在月台昏暗的灯光下,岳霆目送着尚钧等人从车厢尾运送走一批国宝,倒是不太担心这一批国宝的安全。毕竟他还暗地里安排了南京方面的地下工作者照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而自己这一趟也兵贵神速,至少在其他势力反应过来之前,都能安然到达法租界。

    比较担心的,就是沈君顾这一路了。

    其实岳霆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把这一路并入他今晚带走的那些国宝之中。但风险也是成倍地增加,他不敢随便赌也不能赌。毕竟火车这一趟的车厢越空,速度就越快。他也不能保证消息不会被走漏,也许他这一路上会有什么意外也说不定呢。一旦遭受伏击,后面三分之二的空车厢就都是可以舍弃和迷惑对方的棋子。

    沈君顾这边基本上都是大件而且非常沉,装卸自然要比尚钧那一路慢上许多,当然这也是走水路的好处,船吃重反而会稳。

    船都是岳霆已经安排好的,在隔壁的浦口码头就有人接应。岳霆便不再送他们过去,只是在沈君顾走过来告别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唐晓。岳霆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唐九爷便总是站在沈君顾身边,就算是沈君顾和其他人说话,唐晓也都是确保对方在她的视线之内,最多三米的可及时救援范围内。

    这……看目光看眼神也不太像是情根深种的样子,这唐九爷八成是把这沈家二少当成了所有物,拜过堂了起码应该保证对方安全什么的……不过看起来,他们倒是意外地很般配,就差发生什么事,捅破这层窗户纸,让这两人明白彼此的心意了。

    岳霆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之间当了回红娘,心情颇佳。

    沈君顾顺着岳霆的视线看去,转回来的俊容上却面色一肃,自然又是因为岳霆看唐晓的这一眼而多想了。

    在他看来,唐晓寸步不离的架势,完全不是什么保护,而是监视。况且他也不敢提意见,这唐九爷随便一挥手就能劈断木桌,他的小身板也没比那鸡翅木的桌面硬实多少,只能默默地咬牙忍了。

    岳霆把沈君顾的表情当成了窘迫,勾起唇角调侃地笑笑,意有所指地嘱咐道:“保重。”

    沈君顾当然是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岳霆带着他的那些人上了火车,沈君顾站在月台风灯照不到的黑暗处,目送着已经空了一大半的国宝列车驶向火车轮渡的方向。

    只是他这一站,就站了许久,连远处都看不到火车的灯光了,还依旧愣愣地出神。

    唐晓皱了皱眉,和沈君顾相处了大半个月,倒是知道他有随时随地就走神发呆的习惯。但现在这种情况,明显不适合再浪费时间。

    故意放重了脚步声走过去,可沈君顾依旧没有反应,唐晓只好伸手想要去拍他的肩膀。当手指刚刚碰触到沈君顾的衣服时,后者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迅速回过头。

    唐晓却愣在了当场,因为沈君顾回头的那一瞬间看向她的那个眼神,透着十足的戒备和警惕。她不解地眨了眨眼,沈君顾却已经换上了一张笑脸,朝她温和地笑道:“我又发呆了,多谢提醒,我们这就出发吧。”

    唐晓默默地收回了手。

    也许,是因为那水晶眼镜片的反光,她看走眼了吧?

    沈君顾走了几步,发现这回换唐晓站在那里发呆了,不由失笑道:“九爷,该走了。”

    唐晓却表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拐角,随后瞳孔一缩,身轻如燕地从这边月台越过铁轨跳到了另一边,飞奔而去。

    沈君顾愣了一下,随后连忙笨手笨脚地跳下月台,还差点崴到了脚。等他跌跌撞撞地跨过铁轨,挣扎着想要爬到另一个月台上时,唐晓的脸已经出现在他的上方。

    “出什么事了?”沈君顾气喘吁吁地问道。

    “刚刚有个人影闪过,等我过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唐晓蹙起了眉头,顺手把挂在那里的沈君顾只用单手就拎了上来。

    “会不会有人知道了我们要走?”沈君顾只跑了两步,就有些超负荷,被拽上来之后就干脆靠在了唐晓的身上。他实际上也没这么没用,但委实是怕这唐九爷再突然跑了,他到时候可怎么办?谁知道那是真的走了,还是伺机埋伏起来要夺宝啊!

    唐晓尴尬地避开沈君顾的倚靠,见后者依旧如没骨头一般要软倒,只能伸出手扶住他。

    “人多口杂,说不定有人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沈君顾忧心忡忡地嘀咕着。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唐晓笑笑,但眼神却锐利地瞥了一眼那边的拐角处,显然并不是她口中所说的答案。

    沈君顾的目光闪了闪,唇动了动,最后却并没有说什么。

    在火车站的阴暗拐角处,带着帽子的胡以归按着胸口,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生怕声音重了一点就会引起别人怀疑。

    原来他们真的开始转移了。

    并不是把国宝安放南京,而是掩人耳目地偷偷分几路转移!

    胡以归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眸光,他才不信这帮人对国宝没有觊觎之心。看!这不是被他抓到了小辫子吗?

    绝对是要中饱私囊!一定要记录下来!

    胡以归见无人追来,连忙掏出小本子,借着月光,唰唰地写了起来。

    走水路需要的货船,也是岳霆早就安排好的。沈君顾等人也就只是看护着国宝,运送到船上,再盖上油布。水路不似陆路,火车只是需要坐个轮渡过江,多塞点钱临时走一趟是可以的。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没法花大价钱包下轮船,只能按照普通货物托运买票。而这一班去往上海的轮船明天清晨才到达浦口码头,他们还要在码头再待上一晚。

    中国的水系发达,内河航运向来是一块人人艳羡的肥肉。自从19世纪被洋人轰开了紧锁的国门之后,西方先进的火轮船开始遍布长江,一度被外籍航运公司所垄断。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有心思活络后台硬实的国人开启了内河航运产业。

    岳霆所找到的这艘轮船名为“德胜号”,船长就是个姓张名德胜的中国人,颇有来历。沈君顾只稍微听说了一点这个与自家船同名船长的八卦,据说也是个白手起家的牛人,不过对其并不是很感兴趣。

    在码头有接驳的趸船,是一种没有动力装置的长方形平底船,是用来当成浮码头便于行人上下船和装卸货物所使用。在轮船靠岸的时候,趸船上一般都是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上上下下的人群和货物,而此时却空空荡荡,不可能有人像他们这样提前一个晚上过来等着上船。

    沈君顾让几个士兵先上了趸船,占据有利的位置,而自己和其他人则与装载国宝的卡车一起,在临时租赁的仓库中对付一晚。

    因为一晚上的视线或多或少没有从唐晓的身上离开过,所以在唐晓摸索着腰间,时不时往地上投以寻找的目光时,沈君顾立刻就发现了。

    他忍了忍,但没过多久还是走上前关切地问道:“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唐晓的脸色僵了僵,勉强笑道:“没什么,丢就丢了吧,别耽误大事。外面可能还有人窥探,这里离不开人。”

    沈君顾倒是被唐晓的反应勾起了好奇心。要知道唐晓平时基本上对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倒是很少对某件东西那么看重。沈君顾仔仔细细地借着仓库里的电灯打量着唐晓,腰间别的两支枪还在,右腿上绑着的那支备用的枪也在,怀里藏着的匕首隐约还能看得到轮廓……

    唐晓很少被人这样认真地盯着看,在几年前会有,那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之后,或怀疑或取笑或恶意的目光数不胜数,但都在她日渐鼎盛的威名之中逐渐消弭。沈君顾的目光虽然并不凌厉,却像是探照灯一般,从她的身上扫来扫去,让她体会到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窘迫感。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想要冷着脸呵斥,却发现对方并不是她可以随意摔打胖揍的手下弟兄,而是……而是她名正言顺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婿。

    唐晓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幸好仓库里的灯光昏暗,没有人发现一向镇定自若的唐九爷竟面颊绯红。这些天与沈君顾同进同出,也不过是实在没有什么事做。没有了生活重心和目标的她,只能依着惯性跟着对方,习惯成自然而已。她这也是头一次认识到沈君顾与其他人对她而言的身份不同。这个身份她可以不承认,沈君顾自己也不会承认,但她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唐晓不自在了一会儿,发现沈君顾竟是得不到答案就要刨根问底的架势,才叹了口气,摸出腰间上的半截红绳道:“我的玉佩掉了,也不知道在哪里掉的,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君顾听出来这位唐九爷的声音中有少见的懊恼,也不知道是心疼东西丢了,还是不爽东西掉的时候竟然没有立刻发觉。“是什么样的玉佩?”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唐晓自嘲地一笑,貌似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跟你们保护的那些国宝们不一样的,差远了。”虽然除了那些看不出价值的古籍,唐晓一件也没见过那些被层层叠叠包裹住的国宝们,但也知道自己的玉佩和它们的价值是天差地别。所以她即使发现玉佩不见了,也不好意思提,就像是穷人在有钱人面前总会觉得自己穿着的衣服老旧残破,困窘非常。

    沈君顾闻言,却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片,语气严肃地纠正道:“九爷,你这样的想法不对。”

    唐晓很少被人如此当面反驳,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能诧异地看着沈君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