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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梅竹马

    沈君顾的家在灯草胡同16号院,这里原来是清朝镶白旗的弟子聚集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里的数个四合院依次易主,成为了只要有钱便能居住的地方。例如离他家没多远的5号院,就是戏曲界四大名旦之首梅大家的居所。

    相比左邻右舍的奢华,沈君顾的家里杂草丛生,除了他常居住的那个厢房之外,其余的房间全部都是蛛网满布,灰尘遍地。

    沈君顾平日里都懒得看上两眼的,但今日清晨开始,他就在院中四处走动,四处查看。

    这个院子是沈家从祖上传下来的,当年也曾经人声鼎沸阖家欢乐过,但传到他父亲沈聪手中的时候,就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了。时局不稳,他们维持这间宅院的开支都十分不易,再加上父亲痴迷古董的性子,最后用这间宅院换了一个雍正款粉彩花鸟纹铃铛杯,一家人只能蜗居一处陋室。而从那时候起,母亲的脸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

    童年的那些事,宛如隔世。

    沈君顾在父亲死后,便努力攒钱,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院子买了回来。

    可是却已经物是人非。如今住在这里,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他被父亲拘着在书房看书,而哥哥则在院子里抓了蜻蜓偷偷从窗户递进来给他玩耍的情景。还有母亲经常喜欢坐在葡萄藤下给他们缝补衣衫,而如今那棵古老的葡萄藤却早已只剩砍伐之后的木桩。

    沈君顾一边感慨,一边收拾着东西。其实他家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当年一贫如洗,之后他把宅院重新买回来之后也没有修整,多处房间都是荒废的。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沈君顾少时因为缺钱而导致家破人亡,所以吝啬已经成了他骨子里的习惯。他尽一切可能去攒钱,只有钱财傍身,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不过他这么几年的积蓄也不过是薄薄两块金锭,贴身就能放着了。

    还有一个钱匣子装着的是大洋,沈君顾把昨天赚的五块大洋放在了里面,听到银币撞击的叮当声,他笑着眯起了眼睛。

    眼镜片上粘上了之前收拾房间时飘起的灰尘,沈君顾掏出麂皮眼镜布擦了擦,重新戴上之后又端详了一会儿钱匣子,这才继续收拾其他东西。

    推开书架,露出后面的一扇暗门,沈君顾从里面拿出一个楠木盒子,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他把这个楠木盒子抱到了桌子上,在阳光下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都拿出来。

    盒子里面的东西杂七杂八,有小孩子玩的陀螺、几处磨损针脚却十分细腻的布老虎、几颗玲珑剔透的玻璃珠子,还有一副小孩子戴的水晶眼镜。镜片已经碎了一半,玳瑁眼镜腿也断了一支,但却擦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精心保养的。

    沈君顾一件一件地拿起,用软布擦拭干净,神情温柔。

    事实上,他在小的时候,一点都不理解为何父亲会痴迷于古董。

    那些名人书写制作的字画,那些名人用过的器具,那些精心雕琢的玉石,那些器型优美的瓷器……沈君顾不是不能领略到其中蕴含的文化和历史。

    他觉得,古董是一种承载着回忆的珍宝,所以那些国宝才是一个国家不能损失的财产。

    而这些小物件,就是承载了他所有回忆的古董。对别人来说一文不值,可对于他来说,都是千金不换的无价之宝。

    把木盒里的东西都一件件拿出来之后,在木盒底端就只剩下了一个绸布包。

    沈君顾盯着看了许久,才双手把那个布包捧了出来,慢慢地放在桌上展开。

    五个碎瓷片静静地躺在宝蓝色的绸布上,沈君顾的表情也不如之前那般轻松,一双眼眸中盛满了悔恨之意。他把碎瓷片拼好,一个粉彩花鸟纹铃铛杯便出现在面前,杯底的款式正是“大清雍正年制”六个字。

    沈君顾在屋中一坐就是一上午,等阳光照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才从回忆中惊醒。他把铃铛杯的碎瓷片重新用绸布包好,桌上的其他物件也放回了木盒之中,然后抱着这个楠木盒子走到后院,选了一棵梨树的下面,抄着铁锹挖了一个深坑,把这个楠木盒子好好地埋了进去。

    这次离京,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归来,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归来。

    做好这一切之后,沈君顾也不嫌天气冷,坐在后院的石椅上发起呆来。直到前院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他才回过神。站起身时一个踉跄,原来腿脚都冻麻了。

    沈君顾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院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位带着鸭舌帽的青年,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长得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左脸颊上还有一道寸长的刀疤,看起来就让人退避三舍。那青年见门开了,就忍不住嚷嚷道:“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咦?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冻麻了,进屋就好了。”沈君顾跺了跺腿,一脸期冀地看向那刀疤青年,“可有消息?”

    “还没有。”刀疤青年摇了摇头,显然跟沈君顾很是熟昵,单手扶着他往里走。

    沈君顾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

    这刀疤青年叫郑鸣,是红帮的一员,在别人眼中就是混迹市井收保护费的小混混。沈君顾在几年前认识了他,这次便托他打听一件事。

    两人进了屋,因为没有烧火盆,屋里也很冷,沈君顾盖上毯子缓了一阵才重新感觉到双腿有知觉。

    “君顾,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你大哥卖身的那家人,没多久就把你大哥转手卖了另外一家。这年头时局这么乱,对方也记不得那家的姓氏和地址,线索就这么断了。”郑鸣把火盆点了起来,用铁钎子拨弄着木炭,才感觉暖和了一些。

    沈君顾叹了口气,他大哥离家的时候,他才九岁。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就算他哥站在他面前,恐怕他都认不出来。更遑论卖身为仆之后,连名字都会更改。

    没有名字和姓氏,没有信物凭证,他这辈子,都找不回大哥了吗?

    他大哥比他大三岁,离开家的时候十二岁,已经记事了。沈君顾攒足了钱买回这个宅院,就是为了大哥有一天能够找回来。又或者有了大哥的消息,他好用攒的积蓄给大哥赎身。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大哥却一直没有音讯。

    沈君顾不得不承认,大哥肯定是恨他,恨这个家,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沈君顾就觉得如坠冰窖。

    不,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他不能放弃希望。沈君顾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一丝异样,温言道:“郑哥,我要离开北平了,能不能拜托你帮我照顾这个院子?”

    “你也要南下?”郑鸣倏然抬起头,脸上的刀疤因为他的表情而显得越发狰狞了起来,不过旋即又变回了原样,“算了,你南下也好,这北平眼看着就不太平了。”

    “郑哥,你带着兄弟来我这里住吧。帮我照看一下房子,若是我大哥找回来,就跟他说我去南京了。”沈君顾并没有说得太清楚,故宫南迁的事情,整个北平都闹得沸沸扬扬,他也知道要谨言慎行。况且他也不知道故宫南迁会迁到哪里,只能约莫说一个城市。实际上,这世道很快就会乱起来了,沈君顾也知道再能见到大哥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

    郑鸣也清楚,沈君顾让他住在这里,固然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但更多的是对他的照顾。灯草胡同属于富人区,左邻右舍都是高官显贵,纵使有许多宅院都已经空了下来,但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这里也远比外城安全百倍。

    从小就经历过人情冷暖的郑鸣也不跟沈君顾讲虚的,点了点头应允了下来,“我会继续帮你留意沈大哥的消息。”

    北平政务院监察院

    顾渊大步走进办公室,身上自带的煞气简直让办公室内的所有人噤若寒蝉,直到他走进最里面的私人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之后,其他人才重新记得呼吸。

    最近因为时局危机,监察院与其他部门交涉就更加充满了火药味,被称为“监察院之狼”的顾渊更是被架在了冲锋陷阵的最前面,搞得顾渊每天都阴气森森,只要一出现,方圆十米之内无人敢出声。

    而且顾渊被称之为“监察院之狼”,实际上也是一头孤狼,没有任何亲戚朋友,让仇恨他的人连他的弱点都找不到。

    顾渊火气十足地把身上的大衣脱掉,摔在了真皮沙发上。政务院那帮人,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承诺,铁了心地想要把故宫里的东西南迁出去。难道故宫里面的那帮老学究们,居然开了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