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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敲打

    074

    钱太太看到蒋徽,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记得,自然记得。你这是——”

    “在街上转转,无意间看到您了,便想叙谈几句。”蒋徽态度温煦,“真有不少话要跟您说。您得空么?”

    “得空。”钱太太刚要让两个孩子行礼,蒋徽便摆手道:

    “不用。非亲非故的,没必要讲究这些。”

    钱太太听了,笑容僵了僵,随即问道:“要不要找个茶楼小坐片刻?”

    蒋徽摇头,“不必,边走边说吧?”

    钱太太说好,示意之下,随行的下人走过来,把两个孩子带着往前走了一小段。

    两个孩子一边走,一边回头打量蒋徽。

    钱太太也打量着蒋徽,见她绾着高髻,一袭深衣,样貌绝美,双眼熠熠生辉。她问:“你和飞卿,是春日成婚的?”

    蒋徽嗯了一声,背着手缓步往前走,“您回京城,打算逗留多久?”

    钱太太如实答道:“我回来,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学业。上次,与飞卿说了,他说不能破例收下他们。是以,我就想到另外几家看看,找找门路。如今谁都知道,求学之地,以名士繁多的京城最佳。”

    “哦。”蒋徽侧头凝了钱太太一眼,“这事儿可难办。”

    “的确是。”钱太太神色一黯,看着路面,岔开话题,“你和飞卿,过得还好么?”

    蒋徽反问:“您看呢?”

    钱太太抿出一抹笑,“这哪是看得出来的。”

    “京城的不少事情,都会传到各地。”蒋徽一笑,“我这种被逐出家门的人,在别处应该也有点儿名气。”

    “听说过一些。”钱太太说道,“来到京城之后,又听说了原委。不怪你。”

    蒋徽似是而非地笑了笑,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那么,依您看,蒋家长房的人若是要我回去,我该不该答应?”

    “这就是我不能置喙的了。”钱太太委婉地道,“毕竟,别人都不是你,不知道你心里的计较。”

    “没错。”蒋徽柔和地道,“他们找过我,想让我回去,顺道得个宽厚大度的名声。可是我想,要那个名声做什么?——因他们而得的名声,就算想见着多好,我也不稀罕。”

    这话题对钱太太而言,有些敏感,自是不好多说什么。

    “您方才问我,和飞卿过得好不好。”蒋徽语声轻缓,“我们如今过得很好。

    “我们一起整治了数年来只想用我换取银钱的蒋家长房,整治了很早就对我背信弃义的所谓友人,亦捎带着整治了曾与我定亲的武安侯世子。

    “我们这样的人,想要以牙还牙的时候,少不得给人心狠手黑之感。

    “您闲来得空,不妨多打听几句。”

    钱太太能回应的,只有最后一句,她点头说好。

    蒋徽笑了笑,继续道:“董家事情的前前后后,您应该比较关心,但我不知道您知晓多少。

    “起因是曾镜一案,随后牵连出了董夫人,再到整个董家。

    “董夫人常年对飞卿心存歹念,曾利用旁人买凶追杀他。”

    说到这儿,她脚步顿了顿,“您听说这事儿了么?”

    钱太太低声应道:“听说了。”

    “再往后,因为家事一团糟,董志和乱了阵脚,在朝堂上行差踏错,被流放到了古北口。”蒋徽笑盈盈地凝视着钱太太,“他走之后,董家老太爷、老夫人找过飞卿一趟,说对不住他,又说想请他回去。

    “可是他知道,他们只是担心日后被他刁难,连苟延残喘的机会也无。

    “当时,飞卿把话跟他们说明白了,只要他们不惹他,那么,日后桥归桥、路归路。

    “对此,您不会意外吧?”

    钱太太没说话,只觉得蒋徽的视线,让她分外不自在。

    蒋徽抿唇微笑,“他们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们问飞卿,记不记得,他小的时候,他们疼爱过他。

    “我曾有耳闻,飞卿到四五岁左右,一直被二老和您溺爱。

    “溺爱孩子,不是好事。可在当时,被溺爱的人,一定很开心。

    “当时我想,疼爱过又怎样呢?几年的疼爱,就能抹杀之后十多年的不曾善待么?

    “您应该也打心底疼爱过飞卿,我在想,疼爱过又怎样?几年的疼爱,就能抹杀之后十多年的不闻不问么?”

    说到这儿,她停下脚步。

    下午的阳光很明媚,明媚得有些刺目。眼前女子的眼睛很明亮,亮得有些让人无法直视。钱太太嘴角翕翕,“我这些年……娘家一直劝着我别再记挂飞卿,因为他是董家的孩子,他的祖父、祖母,一定会把他教的不认我,甚至怨恨我。就一直不敢见他。”

    蒋徽扬了扬眉,问:“他投身到军中的时候,有没有担心他埋骨沙场?有没有给他写过哪怕一封信?”

    “……”

    蒋徽又问:“他被逐出董家的时候,有没有担心他就此落魄、一蹶不振,有没有试图让他到您近前?”

    “……”

    “他销声匿迹的日子里,有没有担心他潦倒拮据、客死他乡?有没有尝试过寻找他?”

    “……”钱太太摇头,“我在陕西的夫家,这种事,办不到。”

    “办不到。这真是个好借口。”蒋徽唇角的笑意略深了些,“我在民间听说过不少事情,有些至亲失散之后,不论如何也会想尽法子,目的只是再见亲人一面。

    “在您眼里,飞卿到底是什么?

    “我不明白,您怎么好意思来找飞卿,让他帮衬两个孩子的学业的?怎么想的?”

    钱太太这才明白,蒋徽与她叙谈的用意,是敲打。

    “若只是看您这种女子,这天下还有谁敢生儿育女?”蒋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