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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稳婆

    忙忙碌碌的日子就是过得快,自从长公主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蔡春霞结束了她在公主宅随时待命的日子。临近年关,她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开始打扫清理,准备过年了。

    家里老头子去得早,女儿出嫁后她一个人住这儿,就养了两只小黄狗陪着她。她在公主宅的那会儿,黄狗就让女儿照顾了。

    这些天,她全身心地投入到院落和房屋的清扫之中,可是再忙碌她始终无法忘记长公主与她说的那件事,夜里也睡不好,总觉得心上压着块石头。

    做稳婆的这些年,她亲历过的生生死死、悲悲喜喜突然又穿越已经尘封多时的岁月,猝不及防地造访她的梦境。

    她第二天从梦中醒来,做了一个决定。

    永宁四年正月初七,蔡春霞早早就开始布置,她早就约了姊妹们今日过来聚一聚。

    不多时,两位头发带些花白的妇人提着食盒并肩走进小院,二人都穿了新裁的棉袄,光鲜亮丽。

    “新岁如意!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

    蔡春霞笑着去迎张祥与周琼芳。

    张祥眉开眼笑,进了屋中边放下食盒边说:“新岁吉祥!大过年的哪有空手来的道理,这是今日自家摊的煎饼,可还热着呢!”

    “阿霞可好些了,前些日子都见不着人,这新年一到啊,病气可都给炮竹吓走了才好呢。”

    周琼芳走近端详蔡春霞,瞧着她气色倒好,便也放下心来。

    “我没事,不过就是吹风头疼,年纪大了谁人没些毛病,如今已经大好了。”

    蔡春霞摆摆手表示毫无大碍,因为之前出入公主宅之事涉及贵人私事,她自然是不敢乱说,便假托在家养病由女儿照顾,掩人耳目。

    这话说完周琼芳心也就放了下来,不提那些了,便开口道:“我看看这回又是谁来的最迟。”

    “哈!我就知道有人在背后说我闲话!”

    突然听得一声清亮高昂的笑骂,声音极具穿透力,在喧闹的风中尤为突出。

    张祥听了捂唇直笑:“都不知道阿梅是耳朵最厉害还是嘴最厉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不必多想,这嘴上不饶人的,定是好友李阿梅了,蔡春霞迎了上去,接下了李阿梅手上提着的东西。

    “你就是迟了,我实话是说算哪门子闲话?”周琼芳笑着回应。

    “不迟不迟,大过年人来了就是大喜事,哪有什么迟不迟的。”

    蔡春霞挥着手打圆场,随后把门关上,将刺骨的寒风关在门外,只留屋内的欢声笑语。

    她们姊妹几个都是在京中做稳婆的,自小因这层关系互相结识,如今已经有三十余年的情谊,时常要相聚,今儿你家,明儿我家。

    只不过今日的主题与以往不同。

    四人围坐在火炉边上,摆上吃的喝的,又拿了剪子和红纸准备裁剪人胜,两只小黄狗趴在边上摇着尾巴。

    大家坐定之后,蔡春霞斟酌着开口:“相传女娲娘娘在今日创造了人,故而今日为人日。在人间,赐予人生命的是母亲,我想为天下母亲做一些事。”

    众人剪人胜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细细听着,她们还没见过阿霞面色这般凝重,这般郑重其事地说一番话。

    “那时我刚入行不久,还跟在吴阿婆后面学东西。那次是去了一个五品大员家。他家的儿媳妇不过十六岁,小两口新婚蜜里调油,很快便有了孩子。家里不缺钱,进补得多,那小夫人本就瘦,骨架又小,胎儿又养的大,胎位又不正,最后折腾了整整一日才生下孩子。小夫人熬不住,两日后就走了,那小孩子因折腾久了吸不着气儿,生下来面色青黑,最后也没保住。”

    “那时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惨痛的悲剧。三十多年了,我以为我早就忘了……”

    蔡春霞眼中已带泪,离得近的阿祥与阿梅握住她的手安慰她。这些事,她们也都经历过,怎么会不懂这样的痛呢?

    蔡春霞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泪光中闪烁着坚定:“所以我想为女人们做一件事,怀孕生产路上有许多可以避免的错误,我想总结下来,替后人指路。还有那些行之有效的良方,也要记下来,供后人查验。”

    很多悲剧是可以避免的。

    在她离开公主宅之前,长公主召见了她,给了她许多赏赐,而后对她说了一番话。

    “正如蔡婆与我说的,产房之中最能看见人世的悲欢离合,生育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它应当有最具参考和指导意义的医书来体现它的地位,它能让天下的女人们认识自己的身体和生育之事,从而减轻生育带来的悲与苦。”

    “而世上目前还没有专门为女人写的医书,我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它。”

    长公主还特意嘱咐这不是给她的命令,而是对她的期待,她明白这也是殿下对她的认可。

    但真正促使她做决定的是这三十多年来所见的生死离合,她觉得她应该做一些事,可是这件事单她一人是万万办不成的。

    蔡春霞几乎是哽咽道:“我想请姊妹们一同著书,给天下女子一些可供参考之物!”

    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周琼芳撇走了一点泪花说:“我明白阿霞的心,可是我们几个虽然识字但却不懂文墨,著书立说是读书人做的事,我们只是三教九流的稳婆罢了,这写出来只怕要遭人骂的。”

    “琼芳说得对。我们虽然识得字,却从未学过怎样写文章。”张祥说道。

    张祥一生未嫁,在家里做姑婆,虽然能靠做稳婆挣些钱贴补家用,但时不时有些人背地里嚼舌根,嫌弃她做这些下九流的事。她脾气好,又想着都是一家人,便都忍下了。连家里人都嫌弃,那外人可不知道要怎么骂呢?

    蔡春霞在刚听得长公主的话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长公主点醒了她,于是她说道:“这些东西是写给女人看的,不是写给读书人看的,写出来就是要简明、易懂,我们不搞那些文绉绉的东西。”

    周琼芳、张祥听完不说话,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这并非易事啊。蔡春霞心里直打鼓,就怕大家都不愿做这件事,不过她并不责怪她们,她自己都踌躇了这么久,何况姊妹们。

    此时一直沉默的李阿梅突然开口,她的怒火将屋内沉默的氛围打碎。

    “写!越是看不起稳婆,我们就越要写!”

    李梅站了起来,她心中有愤恨,积攒的愤恨又生出了一股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