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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忠臣

    含英殿偏厅之中,夏侯雍已经等待多时了,曹延襄出来后他就被宣召入殿。

    “你还记得我第一天见到你时,对你说的话吗?”

    既然是熟人相见,就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客套和过度,元衡傲立于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对下方行礼的夏侯雍说道。

    “想活命,就要听话。”

    夏侯雍答道,她说的每一句话他几乎都记得,复述出来,连音调语气都如出一辙。只因在漫长的分别岁月里,他翻来覆去地回忆往昔。

    但现在并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他太明白权力才是元衡的本质属性,她现在也许不屑他的爱,但她会将他的臣服含笑纳之。

    高台之上的元衡微微一笑,不错,他倒是将生存之道记得很清楚。

    “那你知道你所说的所有话里,我最喜欢哪一句吗?”

    他回想起了那一年除夕,那是她们唯一个相伴度过的年关,他记得她的欢笑和泪水,更记得她听完那句话之后的沉默。

    “愿殿下所求皆如愿,所谋皆可得。多年以来,这依旧是臣对殿下的祝愿。”

    脚步声由远及近,元衡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下来,在他眼前站定。

    安静的殿堂内乍然响起衣物翻动的窸窸窣窣细碎之声,元衡伸出手来扯他衣服,交领窄袖劲装自胸口被她利索撕开,夏秋之际衣衫单薄,她已经看到了夏侯雍胸口左边那一处旧伤留下的疤痕。

    昔年情浓之时,她眼见这处差点要命疤痕,流露出真切的心疼与怜惜,轻柔地抚摸起了早已忘记了疼痛的伤疤,还问他此伤的来历。

    “果真是你。”她抬眉,眼里没有丝毫惊喜与震动,只是淡淡地下结论。

    能承载甜蜜回忆的伤疤现在却变成了她眼里证明他是他的如山铁证。

    多讽刺。

    可夏侯雍却在她举动中清晰地瞧见了她对于自己难以磨灭的印记,乃至于多年后准确地找到了往昔的痕迹。

    元衡压在夏侯雍胸膛上的手猝不及防地被他握住,直到她的右手被-干燥和温暖包裹,她又感受到来自他的那一份力道小心翼翼地加重,那谨慎和踌躇就像暗夜中行走于毒蛇猛兽密布的诡秘丛林,仿佛一着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后来他的力道渐渐不受控制,像身着坚甲、手持利刃一般在密林中披荆斩棘全速猛进,以十指相扣作为战局的终章。

    他不该的。

    完成了手上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动作,却是他内心激烈斗争的结果。

    在她面前,他再也无法将过往几载中翻腾汹涌的情感置于他心底的幽暗深渊中,它用尽全力呼啸而出,向出口膨胀攀升,可惜还没抵达彼岸就遇到了自己理智的拦截。

    元衡已经是太主了,他的出现将带来她的猜忌和防备,还有甚至不需要隐瞒的杀意。

    所以他仅存的理智在告诫他不能逾矩。

    但他还是做了,他选择性地忘了那一道防守严密的拦截是怎么样在金鼓连天的对战中被兵强马壮的对手击溃得落花流水。

    情感与理智的大战中终是前者大获全胜。

    肌肤相亲,元衡能感受到他胸膛之下狂乱跳动的心脏,以及手指间充满斗争的情感与理智的激烈角逐,他的莽撞,他的迟疑,他的冒进,他的克制,他的奋不顾身和他的如履薄冰。

    她没有放开他的手,就这样在两人的沉默中紧扣着十指,好像这么做能穿越岁月的屏障将过往的感情与当下连接起来。

    “你爱我,我就真能相信你吗?”

    明明很尖锐的问题,但在她怅然若失的语调似有几分缱绻的柔情。

    不过这分柔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他的存在,既是将潜埋的祸患直接挑明,但也是告知天下,她元衡有一柄赤胆忠心的利刃。

    并不是不能用,但重点在于要怎么用?

    “你应该很清楚元据之所以为皇帝,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眼睫之下的黑色瞳孔中的锐利锋芒在眉目的张弛间释放得淋漓尽致,她的话因此带着鲜明的威慑。

    是,元据是元氏子孙,是因为那是元衡的孩子,至于他的父亲,那本是最不值一提的。

    “他这位置坐得不稳,但要想真真正正地无懈可击,除非……”

    元衡抬起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夏侯雍,他面上强压下深情,恢复了应有的恭敬和平静,在短暂的真情翻涌过后,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位置和处境。

    “我、登、基。”

    这心思没什么好瞒的,迟早有一天天下人都会知道。

    只有她成为了皇帝,她的孩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现在这个局面是她迫不得已维持的,她把儿子当成傀儡只为了图谋来日,要慢慢地让那座枯枝塔上生出花来,她高居塔尖才来得稳当,她求的万世宏图才有根基。

    夏侯雍望进那一双盛放着对至高权力有着无限野心的双目,欲望使得面前的元衡焕发出一种无比磅礴的力量,那是支撑着她一步一步从落魄公主走到如今的强大动力。

    这么多年,她的野心有增无减,她无畏地展示着她贪婪又狂傲,嚣张又阴狠的一面。

    他因此痴迷,又因此臣服。

    但现在不是沉迷其中的时候。

    他知道元衡是在震慑自己,元据能有今天是因为他的母亲,而自己若是想要以生父的名义攫取权力,必然绕不开她。

    如果自己被贪婪吞噬了心智,想取而代之,那元据被推举为皇帝的微乎其微的合法性和合理性都会被他的身份全部否定,在这样的局势之下,他只会被群起攻之,死无葬身之地。

    而现在为了保住目前的局势,回避被人诟病的劣势才是首要的,哪怕是他自己将来揽权做准备,也应当要替她扫清前方的障碍。

    元衡很清楚,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爱她还是爱权,替她做事都是他最好的选择,何况他在紫宸殿上已经露出庐山真面目。

    “自哀帝那一道旨意开始,臣永远都是殿下最忠诚的臣仆。”

    “你既然费尽心思回到我身边,那就好好发挥出你的聪明才智。不要忘了你原有的聪明和恭敬对你的大恩大德。”

    他知道作为一个臣子,应当秉持什么样的态度。

    何况经历过被她惩罚的那饥寒交迫的三天,度日如年的时光让他入骨深刻地体验到了有半点不臣之心后的折磨,元衡早在多年前就给他种下了畏惧臣服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