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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后继(一)

    成亲后的第六日,裴麟要去书塾念书了。

    相处的六天里,除去躺着的两天,裴麟对她统共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其中四五句还是几不可闻的“嗯”。

    见月很愁,私下里拉着徐香晚的衣袖,委屈巴巴地说:“姑娘,我怕你守活寡。”

    徐香晚捏了捏她的脸,问:“你觉得我们活在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见月眨巴眨巴眼,表示不懂。

    最后从嘴里蹦出一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吃?”

    徐香晚想了一下,觉得对见月来说倒也没错,但她还是一本正经地说:

    “对你家姑娘而言,是欢喜。如果要你选一个,一是你家姑娘虽然和夫君举案齐眉但日子过得不欢喜,二是你家姑娘虽然看似守活寡但天天都觉得欢喜,你选哪一个。”

    涉及徐香晚,见月想得很认真,她觉得她家姑娘值得所有世间美好的事物,但如果一定要选,她还是坚定地点点头道:“选第二个。”

    见月见不得她家姑娘哭,当初主母逝去,她家姑娘哭得人消瘦得如风一吹就能飞去的宣纸般,她也跟着日日哭,边哭边想着给姑娘做膳食、买牛乳糕、准备敷眼的冰块等物什,心都碎成一瓣一瓣的了。

    现今想起来,都心疼。

    “没错,你看近几日夫君醒来后,你家姑娘是不是每日都挺欢喜的?”

    见月嗯嗯应下。

    这几日,裴麟除了吃饭睡觉,一般不见人影,像是刻意避开似的。

    但徐香晚倒也没闲着,见月带着她将整个三房都逛熟了,从厨房到仓库,从浣衣到马厩,徐香晚把那些女婢仆从都认了一遍,客客气气地请主管三房大小事务的李管妇喝了一个时辰的茶,见人时嘴边抿着的笑意便没下去过。

    尤其是还特意将行三唤来,事无巨细地问了一下午裴麟的日常,在书房待了一下午。

    裴麟和徐香晚住的院子叫景院,之前只有裴麟住时,外院是个铺着鹅卵石的小园林,内院除了主屋、厢房、耳房外,后屋还设了几个亭子和裴麟的书房。给徐府下聘后,林氏特意在书房和亭子间命人挖了一个小湖,种着一些莲。

    裴麟不喜女婢伺候,之前景园来来回回最多四五个洒扫的女婢,徐香晚入府后,林氏给徐香晚多拨了四个女婢,都是诺诺本分的性子,只守在外屋,非召不进内室。

    所以总结说,整个裴府,接触裴麟最多的,或许就是行三了。

    行三不愧是林氏挑的孩子,虽然话不多,但几乎句句有用,比如“郎君喜兵书。”

    徐香晚手中拿着裴麟之前写的功课,仔细着放进考箱内,往廊外望了眼,估摸着快到时辰了。

    一旁的见月脑瓜子里还在琢磨着她家姑娘问她的题呢,越想越不大对劲,突然灵光一闪,问:“咦,姑娘,你不是心悦于姑爷吗,那为什么守活寡还会欢喜呢?”

    徐香晚对裴麟并无男女之情,裴麟对她亦如是。如果真能相敬如宾式地守活寡,她倒真的求之不得,待日后她报了恩、复了仇,她就带着见月走,无论和离还是休弃,两人都不会纠缠不休。

    没想到见月脑瓜子并不是不转,而是转得慢些,所以徐香晚想了想,耐心地答:“虽然你家姑爷还不大理我,但这几日我了解了些你家姑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看似守活寡,实则是在找先机探路,冰块哪有手捂上去便立刻消融的?融一寸有融一寸的欢喜。”

    见月恍然大悟:“啊姑娘我懂了,这用兵法说,叫策略。”

    “对。”

    “诶,行三来了。”

    月洞门下匆匆行来一个着蓝衫的小童子,他垂着头拱着手,脚下步伐凌而不乱。

    徐香晚叫住径直想朝书房去的行三,轻缓道:“我已将考箱整理妥帖,你递给先竹先生即可,时辰刚好,不必着急。”

    行三连连应下告罪,最后敬道:“娘子,郎君。”

    郎君?

    徐香晚诧异回头,只见裴麟不知何时梳洗用膳妥当已经等在廊下了,他今日穿了一身圆袍青衫,只在下摆用银丝绣了几只寒竹,他又站得挺拔,看上去很有文臣的儒雅感,前提是若那张俊脸能温上几分的话。

    徐香晚转身看向他时,刚好与他的眼神相交了片刻,随即两人又默契地各自移开。

    他的眼眸那般黑,和左眼下的小痣如出一辙,可为什么每每碰上他的眼,她总觉着里面或许燃着火。

    裴麟没再停留,他的跨步较常人多半步但十分稳健,路过徐香晚时带起的风微微吹起她罗裙一角,上面绣着一枝饱满带些粉的玉兰。

    夏日时分,徐香晚着的暑袜薄如蚕丝,风绕过她的脚腕,凉凉的,过后又带着一丝热。

    徐香晚将考箱递给行三,吸了口气,微笑着宽慰他道:“无碍,无碍。”

    行三行了礼,便追着裴麟去了。

    徐香晚吐出那口气,心里有些些恼怒,见人走远了,一把抓住见月的手问:“你说你家姑爷嘴巴没声儿便罢,为何走路也不带声儿?”

    然后就小碎步跑回了房。

    只剩下见月还想着呢,追着徐香晚答:“姑娘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

    室内,徐香晚看着床侧边榻上裴麟整理好的被褥揉了揉太阳穴。

    自从裴麟醒来后,睡觉成了两人之间的大问题。

    之前裴麟昏着,徐香晚又实在疲乏得很,经不住诱惑,勉为其难地睡在床内侧,只用软枕隔。如今裴麟醒了两人再躺在一张床上,总觉得会呼吸不畅。

    第一晚时徐香晚想试探裴麟,于是她坐在一旁的贵妃椅上假装看书,戌时、亥时、直至子时,看得徐香晚手里书简上的字都会动了,裴麟还坐在外室的桌边,擦剑、擦刀、擦枪。

    光徐香晚数着的,裴麟就擦了整整十五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