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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叁、预料之外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平日或许并不想出去,但一旦被关起来,便觉得日子过得冗长而缓慢。幸好,草药的调理加上每日两顿清爽的米粥,宝龄身子恢复的很快。

    米粥依旧是由那些守门的下人交给招娣,再由招娣端来给宝龄。宝龄有时经过天井,会看到那个瘦瘦的身影不知在屋子里忙什么,几乎从清早到晚上都不太出门。于是那一日,宝龄索性坐在花园里,终于被她“撞到”连生从屋子里端出一碗粥,再送去门口。

    宝龄乘其不备挡在连生跟前,连生一愣,手里的粥差点洒出来。宝龄看着那碗雪白的米粥,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到,鼻子竟有些酸酸的,面上却是微笑:“原来你做的粥这么香。”

    当面被揭穿,连生长长的睫毛飞快地垂下来,连耳根子上都染上了一层红晕,阳光下,小巧圆润的鼻尖上有密密的汗珠。

    一旁的招娣看了半响,忍不住道:“我还一直以为是外头送进来的呢。”

    “你房里怎么会有煮粥的锅子,还有那些皮蛋瘦肉,都是哪里来的?”宝龄看了一眼招娣,颇有些诧异地问连生。她记得连生屋子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甚至整个拂晓园恐怕也找不出这样的几件东西。

    “那日煎药的时候,在厨房拿的。”连生愣了半响,眼角微微一抽道。

    宝龄怔了怔,忽地默然。连生这样的性子,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抛弃多少骄傲,才会偷偷地拿回来这些东西?幸好没有被人瞧见,若是瞧见了,再说些难听的话,他要怎么办?

    “连生……”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连生却忽地朝她飞快一笑:“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皮蛋凉了会有腥味。”

    “你懂得挺多,你会煮很多东西么?”宝龄端着米粥,走回屋里。

    “以前也不会,不过不会,就得饿死。”连生淡淡地道。

    宝龄脚下一顿,是啊,连生与他们不一样,甚至与那些普通人家的小孩也不同,他从小过的日子,便是一切都要靠自己,什么都要强迫自己去做,否则,便难以生存下来。

    喝过粥,整个暖洋洋的。见连生趴在窗前,细细的胳膊支着下颌,像个乖小孩一般,宝龄忍不住道:“连生啊,明日做些其他的好不好?每天都是皮蛋瘦肉,我吃腻了。”

    连生回过头,嘴唇微翘着,几分怔忡。招娣已失声道:“大小姐,您不是叫连生再去……”心里嘀咕:难道是大小姐受了刺激,从前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却听得连生低声道:“只有红枣桂圆……”招娣再一次张大了嘴巴。

    宝龄皱皱眉:“我不要吃红枣桂圆。”见连生微微蹙眉,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跟你开玩笑的!”

    招娣看看宝龄,又看看连生,原本莫名其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抿着唇笑:“大小姐逗你呢。”

    招娣这小妮子,被她惯得胆子越来越大了。

    听了招娣的话,连生洁白的贝齿咬着唇,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额前垂下几丝乌黑的发,他飞快地撩开,转过身去。

    看到连生这幅模样,不知怎么,宝龄连日来阴霾的心情如乌云散开、晴朗了几分。她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但刚才却忍不住想逗逗他,得到他的答案,她心里忽然满溢了感动,这种毫无顾虑的,温暖甜蜜的情绪,是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后便不曾有过的。

    宝龄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连生是这片陌生的时空里,唯一一个分享过她深藏心底的那个秘密的朋友?她可以对他放下戒备,流露本性,甚至,偶尔耍耍小性子。可惜,这次却连累了他。原本可以跟着顾老爷一道去杭州,此刻却只能关在拂晓园里,无法去跟祥福叔学算账,亦不能去青云轩看书。

    踏不出园子半步,宝龄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除了等待,她只能做一些消磨时间的事,譬如:整理房间。

    刚穿越过来的那几天,宝龄曾翻过顾大小姐的抽屉柜子,想寻找些蛛丝马迹。只是,讯息实在少得可怜,无非都是一些姑娘家家常放在房里的东西,首饰、胭脂水粉、小玩意什么的,再有便是一大柜子的衣裳,春夏秋冬,颜色鲜艳,款式各异。后来她便索性放弃了。

    只是,她没想到还有另一个地方。招娣见她破天荒的亲自动手整理屋子,便提醒她:“大小姐,床底下还有个箱子,您亲手放的,这些天也不见您打开过,不知那些东西还用不用得着。”

    原来如今宝龄手上的那串红豆珠就是招娣在箱子旁发现的,只是那个只箱子是顾大小姐亲手合上放在床底下的,所以招娣也不敢去乱动。

    宝龄怀着好奇将那只红木箱子,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仿佛许久都没人去动它。扣动铜扣,啪地一声打开,宝龄倒有些吃惊。

    里头并不是些旧了的衣裳首饰,更不是一些古怪的东西,之所以奇怪,是因为里头什么也没有。

    顾大小姐为何要保留一只空箱子?还将它放在床底下?若里面有些秘密倒还说得过去,可偏偏里面什么都没有。

    宝龄抬起头,见招娣也愣愣地望着那只空箱子,于是笑笑:“我不记得我放了什么了。”

    招娣皱皱眉:“我记得那一夜看到大小姐放了许多东西进去呢,好像还有一叠厚厚的纸,写满了字的,怎么全不见了?”

    写满了字的纸?难道是从前顾大小姐跟着阮素臣学写字时写的一些诗词歌赋?与阮素臣闹了别扭,结果一气之下便统统丢进箱子里,眼不见为净。

    “这箱子除了我……”宝龄顿了顿道,“除了我自己,还有谁动过么?”

    招娣摇摇头,忽地想起什么:“哦!招娣记得小姐吞了砒霜之后,太太来看小姐,在小姐床边坐了好久,招娣见太太伤心,也不敢打搅,后来白朗大夫说小姐救不回来了,太太便来替小姐收拾屋子,想是睹物思人、心中难过,招娣瞧见太太打开这只箱子看了许久,不过有没有动过里头的东西,就不晓得了。”

    “娘?”宝龄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