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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肆、碧莲之死

    躺在床榻上,宝龄翻了个身,问招娣:“走了?”

    招娣道:“招娣叫人来的时候碧莲已经不在了。”顿一顿道,“大小姐,碧莲说的那些话……”

    “她想让我收留她,许是胡乱说的罢了,睡吧。”宝龄淡淡地道。

    有些事,知道了对她有好处,至少可以让她有所防范;有些事,知道多了反而不好。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碧莲这般。若她当时听了碧莲的话,无论是真是假,对她来说都只有弊。若是真的,反而会让她成为目标;若是假的,听了岂非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所以在最后一刻,宝龄不得不撵走碧莲,碧莲走出拂晓园后会如何,不是宝龄所能顾及的。或许,碧莲想通了,今夜便出了府去,或许,还要做最后的挣扎,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么一想,宝龄便沉沉地睡过去。只是宝龄没想到,碧莲选择了一条她意想不到的路。

    晨光初照,宝龄被招娣的叩门声惊醒。站在门口的招娣一脸的惨白,哆嗦着嘴唇道:“碧莲……碧莲……”

    “又怎么了?”难道,碧莲还不死心,又来跪着了?宝龄朝门外望去,门外是一片死寂的黑。

    招娣道:“碧莲上吊死了!”

    ……

    浣衣房门口围满了人,各个胆战心惊、面如银纸。宝龄飞快地走进去,脚下顿时定住。碧莲由一席草席草草地裹住,正由几个伙计抬出门口,经过宝龄身边,那本来左顾右盼、灵动狡黠的眼睛此刻呈现一种灰白的颜色,浑浊茫然,死死地瞪着天空。

    不过是不久之前,这双眼睛还用期待哀求的眼神看着宝龄……宝龄蓦地偏过头去,指尖冰凉,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门口围观的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二姨奶奶要撵她走呢,她无亲无故的,也不知该去哪里,居然上了吊,唉——”

    宝龄深呼吸一口气,问招娣:“二娘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招娣迟疑了一下道:“二姨奶奶一大早就在骂翠镯呢,怕是,还不晓得。”

    宝龄还没有从碧莲的事上回过神来,听了招娣的话,随口道:“翠镯怎么了?”

    “翠镯……”招娣顿了顿,四下看了看,将宝龄拉到静僻处小声道,“老爷这几日心情都不怎么好,夜里总都叫人送酒去,太太怕老爷没人伺候,便叫了翠镯过去,也不知道昨夜老爷是不是喝醉了,今日二姨奶奶去看他的时候,见了翠镯正抱着老爷……”

    宝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音来,将招娣的话又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你说……翠镯跟爹……”后两个字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园子里,蒋氏的声音传入宝龄耳中:“好一张俊秀的脸,从前我怎么没觉得,你自幼在咱们顾家长大,与二小姐同岁,该是有十五了吧?”

    声音虽是刻意压低了,从牙缝里蹦出来,依旧依稀可闻一丝尖锐,那眼神更是如同针尖似的,盯着翠镯,仿佛第一次才看到这个人。在蒋氏这种眼神下,翠镯嘴唇微微哆嗦着,脸色虽是苍白,但终究仍是直直地站着,没有瘫软下去:“是,奴婢过了年便是十五了。”

    “嗬嗬。”蒋氏鼻子孔里出着气,“到底是花儿一般的年纪,比咱们三姨奶奶还年轻上几岁,只不过……”蒋氏尖细的小指指甲轻轻从翠镯脸上掠过,“你莫不是瞧着三姨奶奶不在了,就想填补这缺儿不成?”

    “奴婢不敢!”翠镯一字字地道,“老爷昨儿喝醉了,奴婢只是想将老爷扶到床上歇息!”

    “好个成得住气的人儿!”见翠镯虽是惊怕,却依旧没了乱了章法,甚至眼底都未流露出一丝哀求之色来,蒋氏终于憋不住满肚子的怨气,提高了声音,“歇息?哼,你别以为你是咱们府里的家生子,你娘在太太跟前吃得开,你就不知道这怕字怎么写!你如今做出这等不吃廉耻的事来,你以为太太还会保着你?!”

    “翠镯只是听太太的吩咐去伺候老爷,翠镯不知错在哪里!”翠镯虽是强忍着眼中的泪,但仍倔强地道。

    宝龄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里不觉想,这顾府的姨太太与别处的不同,别说蒋氏为了维持当家的模样,虽是已恨不得将跟前这个女人扒了皮吃了肉,但说话仍旧顾着脸面,那些难听的字眼纵然在肚子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轻易出口;就算是死去的白氏,谁能想到她曾计划了那么一出,表面上却还是八面玲珑,见谁都笑脸相迎,即便是之后的嚣张,也不过是计划里的一步罢了。

    这样的人,反而让人生厌,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撒泼来的通透。

    宝龄想得没错,但蒋氏终究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原以为白氏死了,至少能安稳一段日子,没想到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昨日阮氏叫翠镯去伺候老爷,她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老爷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借酒消愁,半夜喝的酩酊大醉,她本想乘着老爷心情低落的时候乘机去他跟前伺候着,谁知去了几次都被祥福叔以老爷要歇息“婉拒”了出来。却没想到,一大早居然叫她瞧见这不要脸的狐媚子抱着老爷!

    蒋氏之所以嫁入顾家,与宝龄之前曾听闻的一样,是阮氏做的主。阮氏生父生母死后,本家那族便早已没落不堪,只是阮氏命好,自幼被接去娘舅家,又改了姓,活得锦衣玉食的,而蒋氏却苦了,自小穷困潦倒。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蒋氏那老爹一直“惦记”着阮氏呢,一听阮氏有将自己女儿接去顾府的念头,一口便应允了。而蒋氏,过惯了衣不果腹的日子,何尝不想翻身?

    于是,蒋氏进了顾府,嫁了顾老爷为妾,虽是为妾,但蒋氏知道,她那远房的堂姐身子一向羸弱,她记得阮氏将她从老远的地方接过来,路上说了一句话:“只要你安分守己,能为老爷添个儿子,老爷与我都不会亏待了你。”

    于是刚进门那会儿,她温顺恭俭,处处看着脸色过日子,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为顾老爷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不过总算是熬出了头,因为阮氏身子弱,无法分心,老爷又见她为人稳重,于是将府里的事儿都交给了她,她本只想涂个安乐日子,但渐渐地,自己是靠着阮氏的关系才进的顾家的这件事,也成了她心底的一根刺,时不时地刺她一下,让她觉得自己处处要矮人一分,心思便也越来越大。甚至连她那堂姐,她也渐渐地不放在眼里起来。

    想她那堂姐,不过是个病痨子,保不准哪天便没了,拴不住男人也就罢了,凭什么占着位子?叫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去伺候自家男人,不是自找苦吃么?她蒋氏秀屏可没那么愚笨!何况翠镯这丫头,平日仗着是在太太跟前伺候的,清高的很,也没怎么将她放在眼里。

    难不成,连阮氏跟前的丫头她都要让着不成?一念至此,蒋氏“呸”了一声,心里那个怨气就犹如黄河之水连绵不绝,再看翠镯那张姣好的脸蛋儿,更是一肚子的火,甩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