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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于连早就担心此类玩笑,晚饭时喝的是从巴黎带来的巧克力。他没有能把热罗尼莫完全叫醒,劝不动他下决心离开。

“就是把整个那不勒斯王国给我,”歌唱家说,“我此刻也不会放弃睡觉的快乐。”

“那七位君主呢?”

“让他们等着。”

于连一个人走了,再没有出什么事,就到了那位大人物的住处。他花了一个上午求见,没有成功。也巧,快到四点钟时,公爵想透透气。于连看见他步行出来,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请求施舍。离大人物两步远的时候,他掏出德·拉莫尔侯爵的表,有意让他看见。“远远地跟着我,”那人对他说,并不看他。

走了四分之一法里,公爵突然进了一家小咖啡馆。在这个最下等的客栈的一个房间里,于连荣幸地把那四页东西背给公爵听。背过一遍,那人对他说:“再背一遍,慢—些。”

亲王做了记录。“步行到邻近的驿站。把您的行李和马车丢在这里,尽可能到斯特拉斯堡去,本月二十二日(当天是十日)中午十二点半到这个咖啡馆来。半个钟头以后再出去。别说话!”

于连听见的就是这么几句话。这几句话已经足以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处理大事就是这样啊,”他想,“这位大政治家如果听见三天前那些狂热的饶舌者说的话,该怎么说呢?”

于连用了两天工夫才到了斯特拉斯堡,他觉得去那几无事可做,就绕了个大弯子。“如果卡斯塔奈德这鬼神甫认出我来,他可不是轻易失去我的踪迹的那种人……要是能嘲弄我,让我的使命失败,他该多高兴啊!”

卡斯塔奈德神甫幸好没认出他,他是圣会在整个北部边境上秘密警察的头目。斯特拉斯堡的耶稣会士虽然很热心,却根本想不到监视于连。于连佩戴十字勋章,穿着蓝色的常礼服,俨然一位一门心思修饰自己的年轻军宫。

第二十四章斯特拉斯堡

于连非得在斯特拉斯堡待上一个礼拜不可,只好转些建立军功、效忠祖国的念头,聊以自遣,他这是爱上了吗?他毫无所知,只是觉得在他那痛苦的心灵里,玛蒂尔德绝对地主宰着他的幸福,他的想象。他需要调动全部的性格力量,才能挺住,不致陷入绝望。想些与德·拉莫尔小姐无关的事情,他做不到。从前,德·莱纳夫人激起的感情,用野心、虚荣心的小小满足就能排遣;如今玛蒂尔德把一切都吸引了去,他举目前瞻,到处都只看见她。

于连往前后,左右都看不到成功。人们在维里埃看见的那个如此自负、如此骄傲的人,如今陷在可笑的过分谦逊之中。

三天之前,他会欣然杀掉卡斯塔奈德神甫,而今在斯特拉斯堡,倘若一个孩子跟他争吵,他会认为那孩子对。他重新想想此生遇见的那些对手,那些敌人,总觉得是他于连错了。

现在,这种强有力的想象成了他的死敌,而在从前,它可是不断地为他描绘出未来种种辉煌的成功的呀。

旅人的生活是绝对孤独的,他扩大了这黑色想象的王国的版图。什么样的珍宝能抵得上一个朋友!“但是,”于连对自己说,“难道有一颗心为我跳动吗?即使我有一个朋友,荣誉不是也要命令我永远沉默吗?”

他骑着马在凯尔的郊外闷闷不乐地徜徉,那是莱茵河畔的一个小镇,因德赛和古维庸·圣西尔而不朽。一个德国农民指给他看一些小溪、道路和河中的的小岛,它们都因两位大将的勇敢而出了名。于连左手拉着马,右手展开圣西尔元帅的《回忆录》中附有的那张精美地图,耳畔一声快乐的叫喊,他抬起了头。

原来是科拉索夫亲王,这位伦敦结交的朋友几个月前曾经向他披露高级自命不凡的基本原则。科拉索夫忠于这门伟大的艺术,前一天到达斯特拉斯堡,一个钟头前到了凯尔,他这一辈子没读过一行关于一七九六年围城战的文字,此刻却无所不知地对于连大谈起这场围城战。德国农民惊讶地望着他,他懂的法国话足够他听出亲王犯了多少巨大的错误。于连却跟这个农民想的大相径庭,他惊奇地望着这位漂亮的年轻人,欣赏他骑在马上的风度。

“难得的好性格啊!”他心里说,“他的裤子多合身,头发剪得多高雅!唉!如果我是这样,也许她不会爱了我三天就讨厌我了。”

亲王讲完了凯尔围城战,对于连说:“您的脸色像个特拉伯苦修会修士,您夸大了我在伦敦告评您的那个庄重原则。愁容满面不能算有风度,要神情厌倦才行。如果您发愁,这说明您缺了什么,有什么东西您没有成功。

“这是自显低下。相反,您若表示厌倦,那就说明低下的东西百般使您愉悦而终属徒劳。因此您要明白,我亲爱的,误解何其严重。”

于连扔了一个埃居给那个听得合不上嘴的农民。

“好,”亲王说,“有风度,高贵的轻蔑,好极了!”说着,他纵马疾驰而去。于连紧紧跟上,佩服得傻瓜一般。

“啊!要是我这样,她就不会喜欢克鲁瓦泽努瓦胜过喜欢我了!”他的理智越是受到亲王那些可笑之处的冲撞,他就越是鄙视自己不能欣赏它们,因自己没有而感到不幸。他对自己的厌恶简直是无以复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