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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勉力使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进来,门没有锁!”。号推开,原振侠出现在门口,他们两人对望著,谁也不开口。然后,原振侠慢慢走了进来,自己斟了一杯酒,坐下,两人之间,仍然保持著沉默。

    就在这时侯,忽然又有汽车驶近来的声音,黄绢和原振侠都震动了一下。

    原振侠翻腕看了看手表,才八点钟过一点,他望著黄绢:“那么早,王一恒就来了?”

    绢立时直了直身子,双眼凑向望远镜,转动著。这时,车声已经停止了,黄绢看了一会,冷冷地道:“我们的红头发朋友来了!”

    “温谷上校?”原振侠感到诧异:“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绢的语声听来相当伤感:“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目的,旁人怎么能深究?”

    原振侠也来到了望远镜的旁边,当他凑向前去看的时候,黄绢就在他的身边,长发有几丝拂在他的脸上,而他的鼻端,又被黄绢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迷人的香味冲击著。如果不是他极有自尊心的话,他一点不再理会温谷上校,而转身将黄绢紧楼在怀中了!

    原振侠暗中咬了咬牙,他一动也没有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黄绢心目中的男人,就算黄绢基于生理上的需要,会很乐意他去抱她,但是,这是多么无趣的一种情形,任何有自尊心的男人,都不肯做这种事的!

    原振侠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从望远镜中看出去。他看到温谷从一辆小车子中走出来,四面看看,显然并未注意到汽车屋和他驶来的车子。

    然后,温谷又上了车,把车子缓慢地倒退著,退到了一株大树之后停下。然后,他就坐在车中,点燃了一支烟,抽著。烟头冒出的亮光,在黑暗之中一闪一闪,看来十分异特。

    原振侠喃喃地道:“大家都来了!至少有一个目的,是每个人都一样的:都希望看到,邀请王一恒来的是什么人,和尼格酋长的神秘失踪,有什么关连。”

    绢的反应,看来不是很热烈,过了好久,她才道:“也许。”然后,又停了一会,才又道:“王一恒现在在什么地方?”

    原振侠摇著头,他望向黄绢,恰看到黄绢的侧面,他看到黄绢的长长的睫毛,在不住地闪动。就在这时,原振侠的心中,像是被什么硬物,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一样!他明白黄绢为什么要来了!

    绢是想要王一恒在这里看到她!

    他同时也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绢是在利用他,作为一种填补,这就是原振侠何以忽然像是捱了重击一样的原因。

    这实在是超过一个人所能忍受的极限了!

    原振侠知道,自己在那一刹间,脸色一定变得极其难看,所以当黄绢向他望来的时候,才会现出一种讶异的神情来。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道:“我并不后悔这次前来,但是我可以肯定,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形,我一定不会再来!”

    这时,原振侠的情绪,已然极其激动。

    绢听了之后,并没有出声,只是自然而然,现出了一个十分轻视的微笑来。

    那种微笑之中所包含的卑视,只有身受者才能了解,原振侠在刹那之间,感到了心口一阵绞痛,他不自觉地,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根本不及再去考虑其他,一个转身,冲向门口,拉开门,就跳了下去。

    这时侯,他心中的愤懑、哀痛、激动,真是到了极点,落地之后,他又大叫了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向前疾奔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奔向何处,他只是用尽自己每一分力气,向前奔跑看,希望摆脱黄绢那种充满了卑夷的微笑。

    突然之间,他在黑暗之中,一脚踏了空,整个人向前,直倾跌了出去。

    当他感到自己向前跌出去之际,他仍然不及去想自已会跌成什么样,他在想的只是:黄绢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自己纵使不是她心目中的男人,但也不应该这样没有地位!

    在如此激动的情绪之下,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分辨自己究竟会跌成什么样子,他只是在一瞬之间,觉得自己忽然撞中了什么,坐跌在硬地上。

    当他喘息著,还不想睁开眼来之际,他忽然感到了一股寒意,那股寒意,令得他不由自主,全身发起抖来。

    然后,突然有一个柔软丰满的胴体,紧紧抱住了他。

    原振侠的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他的神智十分清醒,他已经觉出事情极不对头,一定有什么极其古怪的事在他的身上发生了!

    他还未曾来得及睁开眼来,两片湿热的唇,已经吮住了他的唇。原振侠心中叫了起来!黄绢!只有黄绢的吻才会这样热烈!

    是黄绢追了出来,看见他跌倒了,把他扶了起来,又亲吻他?他可不要这种施舍,原振侠一想到这里,陡地感到一阵愤怒,睁开眼来。当他一睁开眼来之际,他整个人如回遭到电殛一样地呆住了!

    原振侠一睁开眼来之后,首先看到的,当然是黄绢俏丽的脸,离得他极近,可以看到她脸上细小的汗毛。然后,原振侠看到了一堆火,火光在闪耀著,那使他立时看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之中!

    而且,他对那个山洞再熟悉也没有,那个山洞,就是他曾和黄绢渡过三天的那个!这三天,已成为原振侠一生之中,最最难忘而又一想起就有心头阵阵绞痛的回忆!

    怎么又回到这个山洞中来了?黄绢怎么又在他的怀中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几秒钟之前,他还在夏威夷,绝不可能在几秒钟之中,就到了日本,不是的,那一定是梦境,他记得很清楚,他在急速的奔跑之中,曾跌了一交,那一定是他跌昏了过去之后的幻觉!一定是!

    原振侠一面心念电转,一面伸手去,想去推开黄绢。可是黄绢却抱得他极紧,神情有点惊讶地微睁开眼来,原振侠可以完全感到她因为喘息而喷在他脸上的热气。

    原振侠忍不住叫了起来:“黄绢,是你?”

    绢的声音令人心醉:“不是我,会是谁?”

    原振侠双手用力抓住绢的手臂,他的手指,甚至陷进了黄绢丰满的手臂之中,同时,他不住地摇著黄绢,摇得黄绢的身子,前后摆动,长发也随之凌乱地披拂在脸上。这种真实的感觉,原振侠可以知道绝不是梦境,但是他还是一面摇著黄绢,一面叫道:“不是的,我在做梦!我在做梦!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陡地一用力,推开了黄绢,向外面奔去,可是才一奔到山洞口,一阵刺骨的寒风,把他逼了进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缩紧,陡然之间,眼前一黑,那堆火的火光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寒意在渐渐减退。他拚命睁大眼,想看清楚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可是四周围的黑暗,是如此浓稠,他完全看不到,他伸手四面摸索著,想摸到一点东西,他也不断移动著他的身子,然而,他就像是处身在一个什么也没有的虚无境界之中一样,不论他如何努力,他什么也碰不到!而且,他也开始感到,自己的双脚,也根本没有踏在任何实物上,他的整个人,是飘荡在空中的,可是又不是在飘荡!

    原振侠心中真是骇异之极,他刚想大声叫,就听到了有人在讲话:“怎么一回事,这个人怎么不受控制?”

    另一个人道:“或许是能量还未完全集中,就给他破坏了。”原振侠清楚地听到了对话,但是却完全听不明白。

    原振侠喘著气,大声叫了起来:“甚么人?甚么人在我的身边?”

    原振侠没有得到回答,可是他又听到了声音:“咦,他到哪里去了?怎么他忽然不见了?”

    另一个声音道:“我找到他了,他在……他在超越空间的过程中,奇怪,他怎么停顿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之中了?这种情形,你能理解么?”

    另一个声音道:“是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实在无法理解!”

    这时,原振侠的心情,已经从极度的惶惑之中,慢慢镇定了下来,他也有点了解那两个人的对话,他尽量使自己保持沉著,道:“请,请回答我的话,你们听到我的话么?请回答我的话!”

    在原振侠这样说了之后,是一片死寂,那是真正的静寂,原振侠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内流动的声音,而他的心跳声,听来就像是鼓声一样。死寂维持了并不多久,他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听到的仍然是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道:“看来又是意外,和去年的一样!”

    另一个道:“去年的不能算是意外,我们的空间转移是成功的!”

    第一个道:“不算是成功!那人在空间的转移过程之中,产生了极度的恐惧,以致不能克服,用佩枪自杀了!”

    第二个道:“可是他的记忆系统却继续了转移的过程,不过那种转移过程,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结果送出了范围,连我们也找不到了!”

    原振侠心中怦怦乱跳,叫道:“你们在说尼格酋长!”

    这时,原振侠对于自己的处境,多少也有点了解了。他明白,自己曾经在刹那之间,经历了“空间的转移”,从夏威夷忽然到了日本。可是他只明白这一点,何以如今自己又会在“两个空间之间”,他就不明白,而黄绢何以会出现在山洞中,他也不明白。

    从那两个人的对话听来,吕特生和温谷上校的假设,倒是事实,在空间转移的过程之中,尼格酋长由于极度的惊惧而自杀,可是转移在继续著,他的身体和他的车子,不知道被转移到甚么地方去了,他的“记忆系统”却在转移过程中“逸出了范围”。“记忆系统”,那就是一个人的灵魂,原振侠倒是知道它去了何处,它和徐玉音的脑部,发生了作用,使徐玉音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是由谁在促成的呢?

    原振侠由于不断在大声叫著,以致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嘶哑。可是他还是叫著:“你们究竟是谁?”

    可是在交谈的两个人,显然听不到原振侠的呼叫,两个人继续在自顾自交谈。一个道:“真不懂,他刚才不是已经在他一直想要处身的环境之中么?为什么他又要放弃?说自己是在做梦?说那不是真的?”

    另一个叹了一声,道:“我也不明白。当他们脑子的活动感应到了之后,对他们来说,就是真的,还有什么真假之分?真的就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全在于他们脑神经细胞的活动,这个人好像有点特别,或许他的脑细胞活动,比较受控制?”

    第一个道:“不是很清楚。事实上,真、假、虚、实,根本全是他们脑细胞活动的结果,这一点,在他们之中,几千年前已经有人知道了,且还建立了一套完整的解释,不明白何以那么多人还不明白!”

    另一个又叹了一声,道:“如果这个人不去深究,他不是已经找到了他想找的?我们还是成功的,只不过他突破了我们的控制!”

    两个人的对话,一个字一个字传入原振侠的耳中,直听得原振侠遍体生凉!那两个人对话中解释真假虚实的道理,更令得原振侠战栗不已!他刚才在山洞中,空间的转移是确实的,但是黄绢的出现,却是虚幻的,只不过是他脑细胞活动的结果。然而,虚幻的和实在的又有什么不同?许许多多以为是实在的事,又何尝不是虚幻的?

    “几千年前已有人建立了完善的解释”,那倒是事实,自从释迦牟尼悟道以来,所有他的学说,全是环绕著这一点建立起来的,可是一直到如今,又有多少人明白这一点道理呢?

    原振侠不再出声,那两个人的对话却在继续:“转移空间的能量全被这个人用去了,积累这种能量,又要一年的时间,王一恒今年要失望了,明年他是不是会再来?”

    另一个道:“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那么多愿望,又有那么多失望,我们选择的对象,已经算是最少愿望不能达到的了,可是他们一样要追求虚幻的境界。”

    第一个笑了一下,道:“要是他们不是这样无知足的追求,我们的工作也无法进行了,嗯,明年,请柬还要多发一份,发给谁好呢?”

    另一个道:“这倒可以慢慢商量。”

    原振侠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叫了起来:“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仍然得不到回答,听到的,依然是对话。一个在说:“他们的脑构造,倒十分奇妙,当他们看到一样东西,摸到这样东西的时候,只不过是脑细胞传给他们感觉器官的一种作用,至于这样东西实际上是不是存在,他们是不可能真正知道的,只要他们在感觉上觉得有这东西存在,就以为是真的存在了!”

    另一个道:“是啊,所以我才说这个人有点奇特,在经过空间转移之后,他嚷说那是假的!”

    第一个道:“唉,还是那句话,真的就是假的,假的也就是真的!”原振侠是一个医生,他自然确切知道人体各感觉器官是接受脑部活动的指挥的,手指碰到了一样东西之后,要由感觉神经将讯号传到脑子去,由脑细胞的活动,来决定这是什么东西。如果脑细胞的活动有错误,那就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了!如果脑部的活动,将不存在的当作存在,那么,真和假,还有什么分别呢?刚才在那个山洞之中,活色生香的黄绢,明明是在自己的怀抱之中,那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呢?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乱成了一片。

    在这时侯,那两个人的对话还在持续著。一个道:“不但是实际的东西,就算是抽象的意念,对他们来说,情形也相同。”

    另一个道:“是啊,当一个人的脑部活动,决定他是一个快乐的人时,这个人就是快乐的人了。只可惜他们之中,好像很少人能达到这样的结论!”

    第一个道:“如果他们都快乐满足了,我们也不能邀他们前来了。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转移空间的实验,已经成功,而且,在转移空间的过程之中,我们可以使一个人,脑部活动最想实现的事,对他来说,变成事实。”

    另一个道:“对,这一点成绩是肯定的。而去年的那个,虽然有了意外,我们倒也有意外的收获,我们知道他们的记忆系统,可以独立存在,形成一组微弱的电波,在偶然的基因下,还可以和活动的人体,发生关系!”

    第一个沉吟片刻,道:“是,这一点十分重要,他们在若干年之后,可能发展到这组微弱的电波单独存在,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生命,就是永恒的了!”

    另一个打了一个“哈哈”,道:“那不知道是多少亿年以后的事,他们这个星球,可能也不存在了!”

    第一个声音,听来很严肃,道:“星球存在与否,无足轻重,看他们的进化,是不是能到这一地步了,可能,在空间的转移过程中,才会使他们的记忆系统脱离身体,这个秘密,,可不能让他们知道。”

    另一个道:“我估计,他们要掌握可以转移空间的能量,至少还要五千万年!”

    原振侠越听越是吃惊,这两个人口中所称的“他们”,正是地球上的人类,那么,这对话的两个人──原振侠已经在他们的对话之中,明白了一切,也感到了极度的震惊,他又叫了起来。在他的叫喊声中,忽然又听到了一个人在叫著:“看,又发生转移作用了──”原振侠只听到了这一句,就感到了一下震动,紧接著,强光耀目,令得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仍然在叫著,他随却又感到,有人在摇他的身子,他勉力睁开眼来,看到自己正跌在一幅草地上,在摇他身子的是温谷上校。

    温谷上校一看到他睁开眼来,就道:“新年快乐!”

    原振侠慢慢站了起来,一脸疑惑的神色,针尖峰就在眼前,他又回来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温谷上校逼视看他:“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是不是?”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点著头,接著,他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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