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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拨开云雾见青天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凌晨，谢聪他们白天一直紧张奋战，这会儿实在熬不住，趴在工作台上休息，夏蓁蓁下午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下，这会儿仍在聚精会神地敲键盘。
也不知几点钟，夏蓁蓁忽然叫醒了谢聪：“谢师兄，帮忙开门搬下东西哦。”
谢聪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樊鸣和陆唯搬来几台电脑，门外繁星满天，东方微微发白，老厂宿舍区那边的狗叫成一片。
凌晨的凉气扑面而来，谢聪打了个喷嚏，奇怪地说：“为什么要搬电脑过来？”
夏蓁蓁从他身后冒出来：“好消息，我成功地把软件比对设置项目增加到二十四个！而且设计了分层，不管你们把主声纹和环境声分几层，都可以分层设置数据设定和比对！”
谢聪掐了自己一把，从羊肠小道飙到高速路上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不是在做梦吧？
“坏消息是，增加项目的软件对于存储空间和电脑运行的条件要求高了九倍，你们的电脑根本带不动。”
“第二个好消息是，我分析了我们工作室和所有同学朋友的电脑，终于筛选出来这四台超级机器，可以组成一个联机工作组，工作效率提高四倍不止，惊喜吗？”
谢聪对闻声出来的阿茵说：“你再掐我一把。”
陆唯与有荣焉，自豪地微笑着望向夏蓁蓁。
樊鸣还在恍惚中，他们俩挨家去借电脑的时候，自己工作室的还好说，别人家的……尤其是凌晨被叫起来腾电脑空间的某孕妇，杀气腾腾，眼神都能凌迟他们几十遍了……
小李出来看到这些电脑，幸福得差点儿晕过去，对夏蓁蓁的称呼也改成了“夏老师”，跟打了鸡血一样忙前忙，还强迫症发作地把电路检查重接了一遍。
电脑安装完软件，设置完毕，数据上传完毕，联机妥当，大家先洗了个脸，坐在仓库外的水泥台阶上，看了一遍日出，然后开工！
夏蓁蓁不顾陈纽约的低气压和凌迟的眼神，强行从工作室抽调了两个工程师，梁菲菲也把小表妹打发来帮忙作报告，录音室已经坐不下了，索性将所有电脑比对工作的设备和人员都布置在宽敞的外间。
确定是在鉴定伪证，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南乐拖来两个大白板，将伪造的对话誊写在上面，按照谢聪确定的片段，逐词逐句用红笔标注一段段的下划线，再编上号，大家就按照编号给音频文件命名，各种招呼此起彼伏：
“42号对应4月27日庭审记录15′47″成功！相似率91.27%！”
“117号对应3月10日庭审记录45′12″成功！相似率90.58%！”
“452号对应5月28日庭审记录72′37″成功！相似率89.68%！”
……
南乐就乐呵呵地在对应的红线下面做好备注，然后把红线改成绿线。
小表妹将电脑生成的各项比对数据和图片、表格按要求插入鉴定书格式中，排序排版加文字说明，很快就上手了，忙得热火朝天。
谢聪、夏蓁蓁和小李来回穿梭巡查，解决各种问题，完善设置。
鉴定工作的第二天下午，孙林被警察秘密抓获，同时落网的还有他的地下工作室的同伙和全套设备。
有秦建章居中周旋，这些本应先做物证封存的设备，以最快速度做好登记和申请移交手续，就直接由警方连夜押送到了谢聪的旧仓库，小李跟上级提交了申请，警方的物证鉴定中心也派了个人来，跟小李一起接受了移交。这次的鉴定，从此刻起，总算是在公安机关过了明路，有了警方的证据配合，会发挥更好的效力。
更惊喜的是，夏蓁蓁从孙林的电脑和设备上还原了他们删掉的合成音频的初稿，还有音频处理记录。谢聪都不用根据声模处理还原了，直接按照他们的制作步骤还原到最初剪切合成的状态，跟先前匹配好的庭审原带进行比对，结果出奇地吻合，几乎每一段的相似度都达到了95%以上。
旧仓库一片欢腾！
这证明了谢聪的声模反向还原环境声法和夏蓁蓁的系统扩展升级都成功通过了实践验证！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能不说是声像鉴定的奇迹。
小表妹感叹：“看着图表上这一大片90%以上的分数，比高考放榜，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还高兴啊！”
第三天凌晨，旧仓库里打地铺的人们睡得正香。陆唯站在白板前，拍下了照片，图上的绿线已经占据了一大片，还剩下几十段刺目的红线，上面的内容，一目了然。
趁着清晨交通通畅，他驱车赶到小创业公司租住的破旧城中村握手楼。
说是个创业公司，其实就是租了个两室一厅民居，门口挂着个简陋的牌子。卧室各放两张简陋的双人上下铺，床边就是电脑操作台，七个男生的私人物品和办公用品、机器模型、图纸工具等塞满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唯一能入眼的就是客厅，兼顾了制图，开会和接待等重任，勉强摆放得整齐一点儿，还放了两盆半死不活的绿植。
清晨洗漱时间拥挤不堪，大男孩窘迫地带陆唯下楼，穿过热腾腾的早点铺子、杂乱的早市菜摊，穿过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上学党，穿过音乐喧天的大妈广场舞队列……都没有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可以谈话的。
最后陆唯站在大街边人行道上，向大男孩出示了证据。
有白板上红线标注的没有在庭审记录里面的谈话内容，还有上诉证据里面大男孩提供的证词证据：指证陆唯指使他们证据造假、隐瞒专利合作协议、许诺赔偿金等好处……
大男孩显然早有心理准备，他一句话都没有问，也没有一句辩解，脸色木然，半垂着头。
但是他好像又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陆唯展示完证据，大男孩的鞋子旁边出现一滴水渍，一滴又一滴，砸在青灰冰冷的条形地砖上，仿佛一簇簇脆弱的暗花。
他忽然蹲下来，头埋在膝盖中间，两手抱着脑袋，号啕大哭，地上的暗花流淌成一片肮脏的水渍。
红灯和绿灯交替工作，车辆停停走走，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没有谁会在忙碌而紧张的工作日清晨多看一个在路边痛哭的男孩一眼。
若是从豪华的地标建筑写字楼往下看，恐怕连这只蝼蚁的影子都分辨不清。
“对不起，陆律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合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可是我不敢不答应他们，他们恐吓我，要我们公司滚出这个城市……其实不用他们赶，我们已经没钱了，房租还欠了半年的，房东每天都过来骂脏话，说要找黑社会把我们撵走，伙食费也快没了……我没有选择……”
“我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学校和社会都鼓励我们创业，可是没有人告诉我们，没有启动资金和人脉，创业是这么难……我欠了全村的人情和债务，老家人觉得大学生就是应该挣大钱，他们的要求我们真的满足不了，我们都没有办法做一个普通安稳的上班族，不拼一把，连家都没脸回去了……”
“陆律师，我们会不会坐牢……”
“坐牢了倒也解脱了，不知道我的专利卖断，够不够赔偿您的损失，如果，如果有多的，先交房租……我对不起他们，坐牢就让我一个人去吧……求求你们千万别查封别的东西，大家就剩那点家当了……”
……
大男孩语无伦次地说着话，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眼光发散，神经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
陆唯本来想义正词严地谴责他，教育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做人的底线，但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最后只问他要了偷录的对话音频，告诉他不要离开本市，随时准备接受传唤。
“只是传唤？不拘留我吗？”大男孩瞪大眼睛，呆滞地看着陆唯。
陆唯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我根本没发现这个陷阱，你会到法庭去指证我吗？”
大男孩又低下头，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陆唯转身离去，内心有着些许悲凉：其实你们原本是有机会的，有很多机会戳穿黑幕，告诉我真相，哪怕是在我摊牌之前，主动提醒我一句“小心”，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帮你们……但是，你们又晚了……我可以理解人性的软弱，胆怯，妥协，穷困志短，但是不能容忍没有诚信和道德底线。
樊鸣打电话问他谈得顺利否，拿到证据没有，提到这个小公司，也是满腔无奈：“天价赔偿樊氏不可能同意给了，我还是会做工作，让德勤把该给的专利使用费给他们，说起来他们倒也是被无辜卷入的，只是没想到看着挺朴实，阴起人来也面不改色。如果真绊倒了你和秦法官，估计这帮小子还能发一笔昧心小财，但是以后一定走不远……”
以后是多远？
陆唯说道：“成败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如果我出事了，你避开正元，到云天找刘助理，让他再帮你安排律师接手，去掉假证，把以前隐匿的合同拿出来，二审就不会有那么离谱的赔偿金额了，给他们公正的审判结果吧。”
樊鸣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是希望你能亲手给这场闹剧画一个句号。”
挂了电话，陆唯忽然很想看到夏蓁蓁清澈明亮的眼神。
陆唯叹了口气，将对话音频发给她，想了想，又发了一句“我爱你”。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去跟秦建章秘密会面。
出乎陆唯的预料，这次见面居然是在梁菲菲的家里。
梁菲菲上班去了，秦建章招呼陆唯随便坐，沏茶倒水，熟悉自如。
“没办法，我在家跟单位都被人盯得死死的，换了几辆车才躲到菲菲这里，真是跟做地下工作一样。”
陆唯憋出一句：“你们俩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
秦建章笑着说：“等请大家吃喜糖的时候，迟早是要公布的，只是没想到突发了这样的事情，提前暴露给你了，继续保密啊，不然我怕菲菲在正元不好过。唉，早就让她换一家事务所了，她不，非要死磕正元！”
陆唯只能微笑。
秦建章脸上带着欣慰：“这次真要多谢你们了，本来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鉴定结果这么神速地做出来，真是雪中炭、及时雨啊！我跟我们院长商量好了，准备反将一军。”
陆唯没有问他最坏的打算是什么，即使看他神色如常，但是也不敢真的放心。从政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都是基本功，事实上是福是祸，能不能过，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甚至他们自己也没有必然的把握。
他满脸惭愧地说：“师兄过奖了，其实我也是自救，都是我接案子不谨慎，被人钻了空子，还连累师兄遭受了无妄之灾。”
秦建章摇摇头：“不，你一直做得很好。”
他靠在沙发靠枕上捏了捏眉心，这些天他何尝不是精神紧绷，心力交瘁：“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天平做特别顾问吗？从执法的观点看，律师的独立与法院的独立同样重要。既然要求律师在执业活动中，独立地进行辩护或代理以及独立地提出意见或建议；既然强调律师在实现社会正义、保障人权方面扮演重要的角色，那么如果律师唯公权力马首是瞻，听命于不同政策和不同立场的指令，还谈什么尊重事实和法律的精神，谈什么思想独立、行动独立、责任独立，怎么能够担当保障人权、制约国家权力的职责？”
只有辩护律师独立于国家或者政党，并且可以不遗余力地极力为被告人辩护，这样才能确保国家不会指控无辜者。
陆唯问道：“师兄，你已经决定了？”
秦建章点点头，忽然又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们的最坏的打算是什么？你放心，我就没想过要把你牵扯进来，刚才跟你不是强调过律师的独立性吗？独立就是最大的靠山，别的不要多想了，赶紧去把鉴定报告催出来给我。你也不用担心我，有人跟我说了，如果我失败，她会为我上诉到底，还会给我送饭，哈哈哈，你不要嫉妒我，我的女朋友厨艺可是很赞的。”
陆唯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打击，我的女朋友，我才不舍得让她下厨……
陆唯出门后，直接去联系鉴定报告的印刷制作事宜，更重要的是，预约鉴定报告最终审核专家小组和公证处。他已经跟鉴定中心商量好了，租赁一套图文公司的印刷胶装设备到旧仓库，再把专家都请到现场去，现场制作报告，现场评审答辩，现场签字盖章，公证生效，哪怕厚着脸皮请他们加班，也一定要及时把报告作出来。
他刚敲定审核专家组和公证处，夏蓁蓁的电话打来了：“陆唯陆唯，你猜谁来了？”
还好她声音的欢悦在蓝牙耳机里面洋溢一片，不然陆唯都要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了，他连忙找个地方停下，让她慢慢说。
“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和几个大的鉴定机构，组织了一个技术考察团，小李的大领导亲自带队，到我们这里来观摩新技术了，狠狠地夸奖了谢师兄，居然还让我给他们介绍了那个比对系统的改造，看样子也很欣赏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捣鼓出来的东西真的这么厉害吗？”
陆唯笑了：“我的蓁蓁是最棒的。我跟内行打听过了，这个技术虽然并不是你的独创，类似的升级系统国外已经研发出来了，但是要引进国内，必须接受他们的技术保密和高价收费服务协议、软件和设备捆绑销售，还对国内的电脑有兼容性限制，成本奇高无比，省级的鉴定中心都购置不起。现在你无意中替他们攻克了一个技术瓶颈，节省了数以亿计的设备升级经费，你说你厉不厉害？”
夏蓁蓁很开心：“他们说要跟我的工作室签合作开发协议，还许诺什么系统维护外包……”
陆唯吓了一跳：“你签了？”
夏蓁蓁“哼”了一声：“我说我的代理律师还没回来呢，现在首要任务是把鉴定报告做完，然后再谈。”
陆唯夸她：“对对对，说得好，合作协议的事交给我，一定会给你争取一个好价钱的，放心吧！”
挂了电话，他也无心去找印刷的设备了，非常没有义气地把这个活儿扔给樊鸣，自己驱车赶去给女朋友谈生意最要紧。
又沦为搬运工的樊大少……
技术考察团的到来，除了肯定创新技术，也是一种官方的表态吧，部门负责人亲临支持的效果，和躲在幕后给点便利，其意义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看到他们的那一刹那，陆唯的心才真正有了一点儿底。
考察团来时，他们正在比对分析大男孩偷录的和陆唯交谈的音频，所以领导和专家们完整观摩了鉴定过程，看到四台联机电脑上丰富的鉴定频道设置和流畅得飞起的鉴定速度，简直眼冒绿光。
谢聪对付不清晰翻录版的声模反向还原环境声法，也被迷弟小李献宝一样撺掇着演示了一遍，一个音频专家拉着谢聪不松手：“你以前是做音乐的？真是屈才了啊！”
幸亏精明的代理律师陆唯从天而降，谢聪才没有被这些大灰狼给拐走。
约好时间谈合作协议后，考察团满意而去，整段伪证的鉴定工作立刻进行到收尾阶段，计算机组那边键盘鼠标声响成一片，小李和小表妹分工编辑整合鉴定报告，忙到飞起。
苦力樊押送打印机和几台巨大的胶装、切边设备来了，谢聪心想，当初因为贪图便宜和空间大租的这个仓库，还真租对了……
下午，陆唯联系的评审专家和公证人员都到了，几天的工作成果凝聚成一本本厚厚的鉴定报告，每个人看着报告，都跟看着自己的新生宝宝一样激动。
速度，效率，准确率，团队合作，还有发明创造，他们大约是……创造了一个奇迹？
一个被非法合成的伪证而逼出来的奇迹……魔高一尺，道必须要高一丈啊！
梁菲菲一直请人密切监控网上的动静，就在报告完成的这天晚上，伪证终于出现了。
在国内几个比较大的论坛上，有人把一个题为“震惊！音频曝光法官律师联手做局？企业无奈成韭菜！”的帖子顶到头条，帖子以德勤的名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怎么被敲诈……
也不知几点钟，夏蓁蓁忽然叫醒了谢聪：“谢师兄，帮忙开门搬下东西哦。”
谢聪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樊鸣和陆唯搬来几台电脑，门外繁星满天，东方微微发白，老厂宿舍区那边的狗叫成一片。
凌晨的凉气扑面而来，谢聪打了个喷嚏，奇怪地说：“为什么要搬电脑过来？”
夏蓁蓁从他身后冒出来：“好消息，我成功地把软件比对设置项目增加到二十四个！而且设计了分层，不管你们把主声纹和环境声分几层，都可以分层设置数据设定和比对！”
谢聪掐了自己一把，从羊肠小道飙到高速路上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不是在做梦吧？
“坏消息是，增加项目的软件对于存储空间和电脑运行的条件要求高了九倍，你们的电脑根本带不动。”
“第二个好消息是，我分析了我们工作室和所有同学朋友的电脑，终于筛选出来这四台超级机器，可以组成一个联机工作组，工作效率提高四倍不止，惊喜吗？”
谢聪对闻声出来的阿茵说：“你再掐我一把。”
陆唯与有荣焉，自豪地微笑着望向夏蓁蓁。
樊鸣还在恍惚中，他们俩挨家去借电脑的时候，自己工作室的还好说，别人家的……尤其是凌晨被叫起来腾电脑空间的某孕妇，杀气腾腾，眼神都能凌迟他们几十遍了……
小李出来看到这些电脑，幸福得差点儿晕过去，对夏蓁蓁的称呼也改成了“夏老师”，跟打了鸡血一样忙前忙，还强迫症发作地把电路检查重接了一遍。
电脑安装完软件，设置完毕，数据上传完毕，联机妥当，大家先洗了个脸，坐在仓库外的水泥台阶上，看了一遍日出，然后开工！
夏蓁蓁不顾陈纽约的低气压和凌迟的眼神，强行从工作室抽调了两个工程师，梁菲菲也把小表妹打发来帮忙作报告，录音室已经坐不下了，索性将所有电脑比对工作的设备和人员都布置在宽敞的外间。
确定是在鉴定伪证，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南乐拖来两个大白板，将伪造的对话誊写在上面，按照谢聪确定的片段，逐词逐句用红笔标注一段段的下划线，再编上号，大家就按照编号给音频文件命名，各种招呼此起彼伏：
“42号对应4月27日庭审记录15′47″成功！相似率91.27%！”
“117号对应3月10日庭审记录45′12″成功！相似率90.58%！”
“452号对应5月28日庭审记录72′37″成功！相似率89.68%！”
……
南乐就乐呵呵地在对应的红线下面做好备注，然后把红线改成绿线。
小表妹将电脑生成的各项比对数据和图片、表格按要求插入鉴定书格式中，排序排版加文字说明，很快就上手了，忙得热火朝天。
谢聪、夏蓁蓁和小李来回穿梭巡查，解决各种问题，完善设置。
鉴定工作的第二天下午，孙林被警察秘密抓获，同时落网的还有他的地下工作室的同伙和全套设备。
有秦建章居中周旋，这些本应先做物证封存的设备，以最快速度做好登记和申请移交手续，就直接由警方连夜押送到了谢聪的旧仓库，小李跟上级提交了申请，警方的物证鉴定中心也派了个人来，跟小李一起接受了移交。这次的鉴定，从此刻起，总算是在公安机关过了明路，有了警方的证据配合，会发挥更好的效力。
更惊喜的是，夏蓁蓁从孙林的电脑和设备上还原了他们删掉的合成音频的初稿，还有音频处理记录。谢聪都不用根据声模处理还原了，直接按照他们的制作步骤还原到最初剪切合成的状态，跟先前匹配好的庭审原带进行比对，结果出奇地吻合，几乎每一段的相似度都达到了95%以上。
旧仓库一片欢腾！
这证明了谢聪的声模反向还原环境声法和夏蓁蓁的系统扩展升级都成功通过了实践验证！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能不说是声像鉴定的奇迹。
小表妹感叹：“看着图表上这一大片90%以上的分数，比高考放榜，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还高兴啊！”
第三天凌晨，旧仓库里打地铺的人们睡得正香。陆唯站在白板前，拍下了照片，图上的绿线已经占据了一大片，还剩下几十段刺目的红线，上面的内容，一目了然。
趁着清晨交通通畅，他驱车赶到小创业公司租住的破旧城中村握手楼。
说是个创业公司，其实就是租了个两室一厅民居，门口挂着个简陋的牌子。卧室各放两张简陋的双人上下铺，床边就是电脑操作台，七个男生的私人物品和办公用品、机器模型、图纸工具等塞满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唯一能入眼的就是客厅，兼顾了制图，开会和接待等重任，勉强摆放得整齐一点儿，还放了两盆半死不活的绿植。
清晨洗漱时间拥挤不堪，大男孩窘迫地带陆唯下楼，穿过热腾腾的早点铺子、杂乱的早市菜摊，穿过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上学党，穿过音乐喧天的大妈广场舞队列……都没有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可以谈话的。
最后陆唯站在大街边人行道上，向大男孩出示了证据。
有白板上红线标注的没有在庭审记录里面的谈话内容，还有上诉证据里面大男孩提供的证词证据：指证陆唯指使他们证据造假、隐瞒专利合作协议、许诺赔偿金等好处……
大男孩显然早有心理准备，他一句话都没有问，也没有一句辩解，脸色木然，半垂着头。
但是他好像又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陆唯展示完证据，大男孩的鞋子旁边出现一滴水渍，一滴又一滴，砸在青灰冰冷的条形地砖上，仿佛一簇簇脆弱的暗花。
他忽然蹲下来，头埋在膝盖中间，两手抱着脑袋，号啕大哭，地上的暗花流淌成一片肮脏的水渍。
红灯和绿灯交替工作，车辆停停走走，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没有谁会在忙碌而紧张的工作日清晨多看一个在路边痛哭的男孩一眼。
若是从豪华的地标建筑写字楼往下看，恐怕连这只蝼蚁的影子都分辨不清。
“对不起，陆律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合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可是我不敢不答应他们，他们恐吓我，要我们公司滚出这个城市……其实不用他们赶，我们已经没钱了，房租还欠了半年的，房东每天都过来骂脏话，说要找黑社会把我们撵走，伙食费也快没了……我没有选择……”
“我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学校和社会都鼓励我们创业，可是没有人告诉我们，没有启动资金和人脉，创业是这么难……我欠了全村的人情和债务，老家人觉得大学生就是应该挣大钱，他们的要求我们真的满足不了，我们都没有办法做一个普通安稳的上班族，不拼一把，连家都没脸回去了……”
“陆律师，我们会不会坐牢……”
“坐牢了倒也解脱了，不知道我的专利卖断，够不够赔偿您的损失，如果，如果有多的，先交房租……我对不起他们，坐牢就让我一个人去吧……求求你们千万别查封别的东西，大家就剩那点家当了……”
……
大男孩语无伦次地说着话，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眼光发散，神经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
陆唯本来想义正词严地谴责他，教育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做人的底线，但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最后只问他要了偷录的对话音频，告诉他不要离开本市，随时准备接受传唤。
“只是传唤？不拘留我吗？”大男孩瞪大眼睛，呆滞地看着陆唯。
陆唯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我根本没发现这个陷阱，你会到法庭去指证我吗？”
大男孩又低下头，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陆唯转身离去，内心有着些许悲凉：其实你们原本是有机会的，有很多机会戳穿黑幕，告诉我真相，哪怕是在我摊牌之前，主动提醒我一句“小心”，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帮你们……但是，你们又晚了……我可以理解人性的软弱，胆怯，妥协，穷困志短，但是不能容忍没有诚信和道德底线。
樊鸣打电话问他谈得顺利否，拿到证据没有，提到这个小公司，也是满腔无奈：“天价赔偿樊氏不可能同意给了，我还是会做工作，让德勤把该给的专利使用费给他们，说起来他们倒也是被无辜卷入的，只是没想到看着挺朴实，阴起人来也面不改色。如果真绊倒了你和秦法官，估计这帮小子还能发一笔昧心小财，但是以后一定走不远……”
以后是多远？
陆唯说道：“成败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如果我出事了，你避开正元，到云天找刘助理，让他再帮你安排律师接手，去掉假证，把以前隐匿的合同拿出来，二审就不会有那么离谱的赔偿金额了，给他们公正的审判结果吧。”
樊鸣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是希望你能亲手给这场闹剧画一个句号。”
挂了电话，陆唯忽然很想看到夏蓁蓁清澈明亮的眼神。
陆唯叹了口气，将对话音频发给她，想了想，又发了一句“我爱你”。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去跟秦建章秘密会面。
出乎陆唯的预料，这次见面居然是在梁菲菲的家里。
梁菲菲上班去了，秦建章招呼陆唯随便坐，沏茶倒水，熟悉自如。
“没办法，我在家跟单位都被人盯得死死的，换了几辆车才躲到菲菲这里，真是跟做地下工作一样。”
陆唯憋出一句：“你们俩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
秦建章笑着说：“等请大家吃喜糖的时候，迟早是要公布的，只是没想到突发了这样的事情，提前暴露给你了，继续保密啊，不然我怕菲菲在正元不好过。唉，早就让她换一家事务所了，她不，非要死磕正元！”
陆唯只能微笑。
秦建章脸上带着欣慰：“这次真要多谢你们了，本来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鉴定结果这么神速地做出来，真是雪中炭、及时雨啊！我跟我们院长商量好了，准备反将一军。”
陆唯没有问他最坏的打算是什么，即使看他神色如常，但是也不敢真的放心。从政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都是基本功，事实上是福是祸，能不能过，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甚至他们自己也没有必然的把握。
他满脸惭愧地说：“师兄过奖了，其实我也是自救，都是我接案子不谨慎，被人钻了空子，还连累师兄遭受了无妄之灾。”
秦建章摇摇头：“不，你一直做得很好。”
他靠在沙发靠枕上捏了捏眉心，这些天他何尝不是精神紧绷，心力交瘁：“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天平做特别顾问吗？从执法的观点看，律师的独立与法院的独立同样重要。既然要求律师在执业活动中，独立地进行辩护或代理以及独立地提出意见或建议；既然强调律师在实现社会正义、保障人权方面扮演重要的角色，那么如果律师唯公权力马首是瞻，听命于不同政策和不同立场的指令，还谈什么尊重事实和法律的精神，谈什么思想独立、行动独立、责任独立，怎么能够担当保障人权、制约国家权力的职责？”
只有辩护律师独立于国家或者政党，并且可以不遗余力地极力为被告人辩护，这样才能确保国家不会指控无辜者。
陆唯问道：“师兄，你已经决定了？”
秦建章点点头，忽然又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们的最坏的打算是什么？你放心，我就没想过要把你牵扯进来，刚才跟你不是强调过律师的独立性吗？独立就是最大的靠山，别的不要多想了，赶紧去把鉴定报告催出来给我。你也不用担心我，有人跟我说了，如果我失败，她会为我上诉到底，还会给我送饭，哈哈哈，你不要嫉妒我，我的女朋友厨艺可是很赞的。”
陆唯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打击，我的女朋友，我才不舍得让她下厨……
陆唯出门后，直接去联系鉴定报告的印刷制作事宜，更重要的是，预约鉴定报告最终审核专家小组和公证处。他已经跟鉴定中心商量好了，租赁一套图文公司的印刷胶装设备到旧仓库，再把专家都请到现场去，现场制作报告，现场评审答辩，现场签字盖章，公证生效，哪怕厚着脸皮请他们加班，也一定要及时把报告作出来。
他刚敲定审核专家组和公证处，夏蓁蓁的电话打来了：“陆唯陆唯，你猜谁来了？”
还好她声音的欢悦在蓝牙耳机里面洋溢一片，不然陆唯都要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了，他连忙找个地方停下，让她慢慢说。
“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和几个大的鉴定机构，组织了一个技术考察团，小李的大领导亲自带队，到我们这里来观摩新技术了，狠狠地夸奖了谢师兄，居然还让我给他们介绍了那个比对系统的改造，看样子也很欣赏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捣鼓出来的东西真的这么厉害吗？”
陆唯笑了：“我的蓁蓁是最棒的。我跟内行打听过了，这个技术虽然并不是你的独创，类似的升级系统国外已经研发出来了，但是要引进国内，必须接受他们的技术保密和高价收费服务协议、软件和设备捆绑销售，还对国内的电脑有兼容性限制，成本奇高无比，省级的鉴定中心都购置不起。现在你无意中替他们攻克了一个技术瓶颈，节省了数以亿计的设备升级经费，你说你厉不厉害？”
夏蓁蓁很开心：“他们说要跟我的工作室签合作开发协议，还许诺什么系统维护外包……”
陆唯吓了一跳：“你签了？”
夏蓁蓁“哼”了一声：“我说我的代理律师还没回来呢，现在首要任务是把鉴定报告做完，然后再谈。”
陆唯夸她：“对对对，说得好，合作协议的事交给我，一定会给你争取一个好价钱的，放心吧！”
挂了电话，他也无心去找印刷的设备了，非常没有义气地把这个活儿扔给樊鸣，自己驱车赶去给女朋友谈生意最要紧。
又沦为搬运工的樊大少……
技术考察团的到来，除了肯定创新技术，也是一种官方的表态吧，部门负责人亲临支持的效果，和躲在幕后给点便利，其意义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看到他们的那一刹那，陆唯的心才真正有了一点儿底。
考察团来时，他们正在比对分析大男孩偷录的和陆唯交谈的音频，所以领导和专家们完整观摩了鉴定过程，看到四台联机电脑上丰富的鉴定频道设置和流畅得飞起的鉴定速度，简直眼冒绿光。
谢聪对付不清晰翻录版的声模反向还原环境声法，也被迷弟小李献宝一样撺掇着演示了一遍，一个音频专家拉着谢聪不松手：“你以前是做音乐的？真是屈才了啊！”
幸亏精明的代理律师陆唯从天而降，谢聪才没有被这些大灰狼给拐走。
约好时间谈合作协议后，考察团满意而去，整段伪证的鉴定工作立刻进行到收尾阶段，计算机组那边键盘鼠标声响成一片，小李和小表妹分工编辑整合鉴定报告，忙到飞起。
苦力樊押送打印机和几台巨大的胶装、切边设备来了，谢聪心想，当初因为贪图便宜和空间大租的这个仓库，还真租对了……
下午，陆唯联系的评审专家和公证人员都到了，几天的工作成果凝聚成一本本厚厚的鉴定报告，每个人看着报告，都跟看着自己的新生宝宝一样激动。
速度，效率，准确率，团队合作，还有发明创造，他们大约是……创造了一个奇迹？
一个被非法合成的伪证而逼出来的奇迹……魔高一尺，道必须要高一丈啊！
梁菲菲一直请人密切监控网上的动静，就在报告完成的这天晚上，伪证终于出现了。
在国内几个比较大的论坛上，有人把一个题为“震惊！音频曝光法官律师联手做局？企业无奈成韭菜！”的帖子顶到头条，帖子以德勤的名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怎么被敲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