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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纷争不断的只是世间局面,但凡不被战火触及的地方,只要有人烟,就会有耕作,就会有繁衍生息。
  远离战祸的柳叶村既是这般。
  这一天,柳叶村破天荒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尽管浓密的胡须饱含沧桑,却依旧掩盖不住他那张阴柔俊美的容貌,此人正是十六年前躲过死局离开洛阳城的萧无痕。
  萧无痕看着面前的村庄,山清水秀,炊烟四起,村民耕作休憩,一派怡然自得的景象,不由地感慨道:“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这时,一位道骨仙风的长者走到了萧无痕面前,称赞道:“先生,此刻朗诵《诗经.小雅.斯干》是不是很是应景。”
  萧无痕立刻被长者的仙骨气质所折服,忙深深鞠了一躬道:“在下情之所至,一时感言。请问先生,这是哪里,您是这里的村民吗?”
  长者回答道:“此村名为柳叶村,我等皆为此村民众,阁下怎么称呼?”
  萧无痕回答道:“在下萧无痕,游历到此。”
  长者又问道:“卿从何来?又往何去?”
  萧无痕回答道:“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长者笑了笑,说道:“看得出阁下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诸葛玉玑将萧无痕邀到家中,备下饭食款待。
  饭罢,萧无痕再次恭敬地向诸葛玉玑行礼致谢:“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长者回答道:“老夫诸葛玉玑。”
  萧无痕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先生的名字竟与当时洛阳城第一神算葛玉玑先生只差一字,真是有些凑巧。”
  诸葛玉玑笑呵呵地说道:“那正是在下。”
  萧无痕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立刻向诸葛玉玑行大礼,诸葛玉玑一把扶住萧无痕:“阁下不必多礼,老夫看阁下也绝非普通人。”
  萧无痕回答道:“说来话长,不敢欺瞒老先生,在下原本是贾后宫中的,当年祸变,朝纲罔替,贾后曾派在下前往汝南王府寻助。是是非非十余载,今日竟得见故时人。当时在下对贾后的所为已有失望之心,从那一刻起,萧某便发愿远离朝廷,始意云游四方。”
  诸葛玉玑脸色微微一动,见他虽然俊美,但声音朗硬,不似宫中太监般模样,加之贾后所为,即便民间也是有所风闻,心中也知了他的身份,却又不便挑破,便试探地问道:“阁下既是贾后宫中之人,必然熟悉宫中之事。可否愿帮老夫个忙?”
  萧无痕回答道:“先生请讲!”
  诸葛玉玑回答道:“老夫有两位挚友,他们的女儿在永宁二年的时候,被官府征选为秀女,阁下可否帮老夫打听一下她们的下落,因为思女心切,挚友相继离世,这也是挚友托付给老夫唯一的心愿。”
  萧无痕说道:“在下在太康元年的时候就已离开洛阳,宫中无甚熟人,但在下曾在宫中生活一段时日,宫中地形甚是熟悉,既然是先生心愿,在下定当完成先生所托”
  诸葛玉玑拜谢道:“那就谢谢萧先生了。”
  萧无痕问道:“不知先生要打听的挚友女儿怎么称呼?在下去了洛阳也好打听。”
  诸葛玉玑道:“一个叫慕容浣,一个叫柳霓裳。”
  萧无痕听到二人的名字,也是微微一怔,说道:“不瞒先生,在下云游四方的时候,就耳闻过宫中有这两个女孩的名字,其中的柳霓裳已成当今皇上的宠妃,慕容浣成了当今皇上姑母的养女,现在已是文明皇后创办的文君书院的弟子,悉闻其潜心钻研学问,很是得如今书院主人许夫人赏识。这些只是在下耳闻,至于真伪在下不敢确定。”
  诸葛玉玑闻言大喜道:“哎!只要她们还好好地活着就好,不管怎样,这路还是要她们自己走。”
  萧无痕叹道:“在下离开洛阳已一十六年有余,在这一十六年,洛阳血雨腥风,诸王兵戎相见,在那样的生存环境下生存,实属不易。”
  诸葛玉玑道:“不光是她们不易,全天下人都不易,你看这里,风景美不胜收,村民怡然自得,事实上李特李雄之辈与朝廷也数次交锋,半数村民已逃离故土,颠沛他乡,我们也是在夹缝中求得喘息生存罢了。”
  萧无痕说道:“是啊!这一十六年的时间,在下游弋了几乎整个天下,所到之处,都是官吏横征暴敛,百姓流离失所,诸王之战的那几年时间,中原大地,白骨累累,沃土荒芜。起初我离开洛阳城,是为了摆脱洛阳城即将爆发的危机,想着天下之大,总该有一片净土是我最后的归宿,可是一十六年过去了,天下早已不是先帝时期那个欣欣向荣,国富安康的天下。”
  诸葛玉玑若有所思道:“只怕天下面临的远不止这些,北地的胡人枕戈待旦,早已对中原之地有狼子野心,若不是东海王将半数晋军聚集洛阳,只怕是胡人的铁蹄早已踏破洛阳的城门。不过这也是实属无奈之举,一旦东海王脱离了权力中枢,二十万晋军群龙无首,那就是胡人肆意杀戮的羔羊,现在的一切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萧无痕敬佩道:“早闻先生是洛阳第一神人,看来果然如此,先生足不出户,就已知天下之事。”
  诸葛玉玑谦虚地说道:“其实知天下之事,不过是基于现有状况的基础上做出的合理推断罢了,没有那么高深莫测。老夫想,朝中一些有识之士也应该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了。”
  萧无痕问道:“天下即将大乱,巴蜀虽有李雄暂时安抚,可毕竟国小民弱,依然无法抵挡更大的祸乱,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
  诸葛玉玑道:“老夫年迈,哪里也不去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老夫已有离开洛阳的经历,越是这样,就越发对故土有着一种难离的感情。”
  萧无痕却叹息道:“只怕在下却无先生的胸襟,依然要继续游弋天下,在大乱来临之际,最后一次好好欣赏我大晋的大好河山。”
  话到如此,二人相顾无言。诸葛玉玑叹了口气,将萧无痕安顿下来。
  并州城,匈奴汉国都城。
  刚刚登基称帝的刘渊正在与太子刘和商议国事,身边太监禀报:“皇上,太子殿下,石勒将军已经回来了。”
  刘渊大喜:“快请石勒将军。”
  石勒阔步前行,匆匆走到刘渊面前,跪拜道:“末将石勒见过皇帝陛下,太子殿下。”
  刘渊道:“平身吧!石勒将军,可有最新的情报?”
  石勒看了一眼刘渊,却发现刘渊脸色蜡黄,问道:“皇上,末将看您气色不佳,是不是龙体不适?”
  刘渊说道:“不碍事的,石将军,你尽管禀报。”
  石勒回答道:“末将是领四殿下之命,返回并州,我等前些日子因行刺晋室东海王长子未遂,东海王已下令开始对洛阳城所有胡人展开搜查,四殿下请求皇上调遣军队在边境给晋室施加压力,营造我们即将进攻晋室的氛围。”
  刘和闻言冷笑,在刘渊身边却说道:“父皇,儿臣早就说过,如此大任,四弟完全不能胜任。如今四弟闯下如此大祸,儿臣请父皇立即颁布圣旨,宣四弟赶紧回宫。”
  刘渊反问刘和:“那依你的意思,洛阳这块该由谁来负责?”
  刘和说道:“应由族弟刘矅负责。”
  刘渊不同意:“你族弟刘矅已经负责监视长安,再让他来插手洛阳事务,你觉得刘矅有这个精力?”
  石勒慌忙解释道:“回皇上,此事是末将提议,跟四殿下无关,末将只是认为晋室已将半数晋军调集洛阳城,对我们进攻洛阳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障碍,四殿下也是急于给皇上的登基送上一份大礼,所以末将才建议四殿下刺杀东海王的长子,以此从内部扰乱晋室,给我们进攻洛阳营造进攻的最佳时机。”
  刘渊说道:“四王子的想法很对,洛阳驻扎二十万晋军,之所以是我们进攻的最大障碍,是因为这二十万大军全部由东海王全权指挥,如果东海王出现意外,这二十万大军就会群龙无首。这想法很好,只是方法不对,如今东海王权势熏天,对他动手,此时时机还不成熟。既然这样,朕即刻调遣大军在边境活动。石勒,你即刻返回洛阳,告诉四王子,只要能从内部扰乱晋室,他怎么做,朕都会全力支持。”
  石勒允诺谢恩,旋即退下。
  刘和看着石勒远去的身影,对刘渊说道:“父皇,您这有点太溺爱四弟了,四弟这么胡来,只会让我汉国带来无妄之灾。”
  刘渊呵斥道:“你身为太子,不是心胸开阔,而是处处针对你四弟,怎么?难道是看到你四弟为我汉国立下汗马功劳,你心生嫉妒?”
  刘和一脸惶恐跪拜道:“不是的,父皇。儿臣也是为我汉国的安危考虑。父皇,您刚刚登基,不光晋室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慕容廆、苻洪也并对我们有不臣之心,儿臣只是希望父皇谨慎考虑当下局势。”
  刘渊看着刘和,眼神里充满着无奈,说道:“孩儿啊!你一点儿也不懂父皇的心思。”
  此刻,一位在纱幔背后偷听的执事太监示意了一个小太监,轻声说道:“立刻向琅琊王禀报。”
  正值七月七日乞巧节,这一天的洛阳城少有的微风和煦,阳光明媚。
  为了安抚前些日子发生的日蚀所造成的恐慌,皇帝司马衷特颁布圣旨,与洛阳城民同乐一天。
  听说皇上皇后要出巡游街,洛阳城的百姓一大早就挤满了大街,熙熙攘攘,都想着一睹皇上皇后的容颜。
  伴随着一声声有节奏的铜锣声响,人们循声望去,只见象征着皇家身份的华盖最先映入眼帘,紧接着一支行军整齐,身披金甲的禁军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走在仪仗卤薄的前列,紧接着就是高举五颜六色的纛幡队经过,后面庞大的车队分为三道行驶,前面有司马车驾、辟恶车驾、记道车驾、靖室车驾、象车鼓吹、式道侯开道;两边有大批步兵、骑队、校尉、廷尉、太尉、将军以及戟楯、刀楯、弓矢、鼓吹护驾;中间有九游车、云罕车、皮轩车、闟戟车、鸾旗车、建华车行进;后面有尚书、御史、中郞、将军殿后。旌旗招展,华盖翩翩,鼓乐喧天,气势恢宏。
  刘聪和身边的侍卫在人群中远远观望,侍卫轻声问刘聪:“四殿下,现在可以动手吗?”
  刘聪摇头:“不急,等见到皇帝的驾銮再动手。”
  随着人群的欢呼雀跃声起,皇帝司马衷的驾銮终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清风轻拂,驾銮垂挂的纱幔将皇帝皇后的身姿面容若隐若现地展示在世人面前。
  刘聪看到皇帝司马衷,华丽的龙袍掩盖不了他臃肿的身材,灰白的发髻,苍老的容颜,看似喜庆笑容也毫无生气,恹恹的,无一不透露着这个皇帝已是行将就木之人。
  刘聪正要暗示身边侍卫准备动手,突然间风势微大,抖动的纱幔将皇帝司马衷身边的皇后羊献容的容颜展现在世人面前,也映入了刘聪的眼帘。
  刘聪一瞬间失魂,只见羊献容微笑着望向众人,云鬓微斜,肤若凝脂吹弹可破,朱唇微启,满目柔光,虽无少女般的青涩明媚,却透露着一股雍容的气质和成熟的韵味,刘聪深深地被羊献容的容颜吸引,早忘记了要做什么。
  侍卫看到被皇后吸引而呆若木鸡的刘聪,小声提醒道:“四殿下,动不动手?”
  刘聪迟疑了片刻,说道:“我原以为皇上是一个如日中天的中年人,却不曾想是一个奄奄垂绝的老者,反正也是个快死之人,今日行动取消。”
  侍卫不解:“四殿下,今日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何要取消?”
  刘聪一脸严肃地看着侍卫:“撤!”
  众人一脸迷茫,匆匆撤离。
  此刻,青阳王府。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休养,浣萝的伤势在渐渐恢复。
  听说今日皇上皇后出巡游街,浣萝很想出去看看,当她将这一想法告诉身边侍奉的丫鬟时,丫鬟吓得说道:“王妃娘娘,您的身子还没痊愈,这要让青阳王殿下知道了,定会责备奴婢的。”
  浣萝一脸委屈:“你是不知道,每天躺在床上有多难受,今日皇上皇后出巡游街与民同乐,我很想去看看。”
  丫鬟说道:“那也不行,王妃娘娘,一切以身体为重。”
  浣萝冲丫鬟做了个不满状,这时她突然想起了已入宫中的霓裳,已有半年未曾相见,于是她问丫鬟:“水仙,你可否知道当今淑媛娘娘的状况?”
  水仙回答道:“回王妃娘娘,奴婢也只是知道淑媛娘娘在宫中安心养胎,别的一概不知。”
  浣萝说道:“你这样,给我取来笔墨纸砚,我要给淑媛娘娘写封信。”
  水仙见她不嚷着出去了,忙高兴地去备下。
  浣萝绾袖,思筹片刻,随即蘸墨提笔,洋洋洒洒地写道:
  霓裳芳鉴:
  近日无恙耶?
  吾在府疗伤,思与君往昔,今日亲笔启,欲问汝有时?半年不见君,思君情意浓,与君共语否?
  光熙元年七月七日乞巧节,浣萝。
  浣萝将书信火漆封印,交给水仙,叮嘱道:“水仙,你务必将此书信转交给宫中淑媛娘娘。”
  水仙应允告退。
  此时此刻,光禄勋执事太监将几本书卷带到了霓裳的行宫。
  霓裳很是不解,光禄勋一般只是负责后宫起居饮食,怎么今日会送些书卷过来?霓裳懒洋洋地坐了起来,问道:“今日怎么会送些书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