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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引疾(四)

    既然如此,郭朴便提议:“不如我现在去问问。”

    张居正点头,与他一并过去,走到徐阶身旁。

    徐阶看到他们二人过来,还不等郭朴发问,便反问了一句:“质夫,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郭朴只能先点头回答,顺带着问了句,“皇上怎么会不见元辅和张阁老呢?”

    徐阶苦笑摇头:“圣心难测,我们又岂能猜到皇上的心思。”其实他最担心的是高拱莫不是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如此皇上才不愿见他。

    郭朴闻言,这才问出了一开始就想问的话:“那元辅现在又打算如何?”

    徐阶皱眉,沉默了一下,却只摇了摇头:“只能等着了。这次皇上发话了,我们是不得不等了。”

    是啊,皇上说不见,即便是身为内阁首辅的徐阶也无可奈何,又何况是自己呢?郭朴想到此,也不禁叹了口气:“不错,也只能等着了。”他想最迟不过今日,天黑前总会有个结果。

    这么一想,他也宽心一些,也不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其他人也渐渐散开,又各自开始忙着各自的事,只是大家虽不说,可都还没忘,心里都始终记挂着此事,只等着宫里有消息传来。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个时辰,眼见着申时要过,内宫中若再没有消息传出来,那他们也该出宫了回府了。

    不过好在在这时,内宫中终于来人了。

    来的是冯保,他一进屋其他人便围了过来,虽也没有先开口追问,但都把他围得紧紧的,他走一步跟着一步,似乎害怕听漏了消息一般。

    当然几个阁老除外,他们都自持身份,自然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围过去,何况内宫里的来人,有什么旨意要传达,也自然是会同阁老们说的。

    不过眼见着冯保走近,徐阶还是起身迎近了几步,以示自己对他的礼遇。

    郭朴、张居正、李春芳也同样走了过来,却不同其他人一样围着冯保,而只是站在首辅旁边。

    徐阶先开口,客套了一句:“冯公公这个时候来,倒是稀客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时候来,自然是有要事要办的。”

    “不知冯公公有何工干?”

    冯保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徐阶。徐阶见是黄卷,心知是圣旨,忙双手接过。冯保在这时道:“这是刚才皇上让李公公拟好的旨,上面已盖了皇上的宝玺,只是皇上命我先拿到内阁来,给元辅和诸位阁老们看看。”

    “是皇上的吩咐?”徐阶又问了一句,只见冯保点头。

    然而他还是不急着拆开圣旨,只是又问:“敢问冯公公,高阁老和高大人此刻是否还在乾清宫?”

    冯保回答得倒干脆,也不犹豫:“高大人已经回礼部了,而高阁老此刻还在乾清宫。”

    徐阶闻言,又迟疑了一下,才终究解开了圣旨上的带子,展开来看。

    众人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脸上的神色。略有惊讶,但很快皱眉,有些难看,最终已十分复杂。

    他看完沉默了一下,才将圣旨递给李春芳。李春芳看完也是同样的表情,接着又递给张居正。就这样,在场的阁老都一一看过圣旨,脸色却都有些复杂。

    其余人也十分好奇,只是冯公公说了这圣旨是给几位阁老看的,刚才最后一个阁老看完,他也就自然而然的收回去了。所以此刻众人也只等着几位阁老开口,也好能探听到一些这圣旨中写的究竟是什么。

    徐阶忽然问冯保:“这当真是皇上的意思?”

    冯保却不答,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周围多余的人一眼。徐阶顿时明白,便叫他人先出去,只留李春芳、郭朴、张居正、冯保,还有自己五个人在屋中。这才又对冯保道:“冯公公,这下可方便说话了?”

    冯保点了点头:“元辅不用怀疑,这当真是皇上的意思。”

    “可皇上不是……”

    “是高阁老。”冯保打断了他,“高阁老今日亲自出面,替高大人向皇上说情,所以皇上才会准了高大人引疾返乡。”

    高拱?怎么会帮着高仪说情?这下不光是徐阶,郭朴和张居正对望一眼,各自眼中也都有疑惑。

    这时徐阶又开口了,对冯保道:“冯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方便的话,还请公公详细告之。”

    冯保也不隐瞒,刚才他来之前皇上就已经说过了,如果徐阶等人问起,便如实告诉他们就是。于是冯保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但与他说过的大致无二,只是多出一些细节而已。

    今日一早,当真是高拱带着高仪来请见皇上。

    皇上虽不怎么想见高仪,但却耐不过他是同高先生一并来了,因此即便不想见也只能一并见了。

    冯保道:“原本高大人昨日就请过辞,这元辅也是知道的,皇上非但不让还让李公公亲自去传的话,让高大人安心留下。只是今日,皇上也耐不住高阁老的连番陈请,因此即便不想答应也只能不得不答应了。”

    “高阁老是怎么说的?”徐阶又追问。

    然而这次,冯保却没有回答,只是道:“这个,高阁老和皇上说的话,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我嘴拙,元辅若真想知道,一会儿等高阁老回来了,元辅再亲自问他吧。”

    徐阶也知道有些话他不该说,暗道自己刚才失言了,于是也不在这事上多问。而是又将话题转向了别处:“请问冯公公,皇上让我们都看看这圣旨,是否还有层别的意思?”

    冯保想了想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忙摇头:“皇上之所以让几位阁老看过,也是想让阁老们都知情,并没有别的意思。”他想徐阶多半是在猜想,皇上之所以下这道圣旨,是逼于高拱的无奈。只是下了旨却不急着发,却是让他们先看看,这么做是不是有意在暗示他们上疏驳回呢?其实冯保也不知,只是刚才自己离开乾清宫时,皇上并没传达这一层意思,所以自己只能当是没有,切不能妄自揣摩圣意。

    郭朴与张居正不时对视,却都一言不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当真是遂了他们所愿,只是这样的遂愿,未必太过奇怪。

    不过此时郭朴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以他对高拱的了解,知高拱是断然不会这么无缘无故的帮一个人。那么这么一来便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昨晚高仪去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高拱。只是高仪怎么会想着去见高拱了,这边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了。不过转念一想,高仪既要走,自己总是还能见上一面的,到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当面问清楚。实在不行,还有高拱,他对自己也不会有隐瞒。

    郭朴拿定了主意,心里也就放宽了一些。

    冯保见他们都知情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才又开口:“既然几位阁老都知道了,若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那便容我去宣旨了。”

    众人自然也不阻拦,任凭冯保去了。

    徐阶本还想再入内宫的,但心想高拱还在面圣,自己这么去皇上未必肯见,因此还是先等高拱回来再做打算吧。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今日高拱并没有回内阁,他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派人去打探消息,才知高拱今日得皇上恩准,直接从乾清宫出来便回府了。

    徐阶无奈,只是这个时候也不便再入宫请见了,有什么也只能等到明日再说了。他想皇上的圣旨今日既已下了,那么高仪不日就要收拾东西离京了吧。他想现在去高仪府中倒是能见着人,只是自己究竟要不要去送呢?想来想去,自己与高仪也不是很深厚的交情,何况这次是皇上下的旨,他既这么一走,便是远离了朝廷,今后也没什么可用的地方了。想到这里,徐阶忽然还是觉得还是不去的好,否则说不定还会落下什么话柄。但念及高仪之才,却还是忍不住叹气,心里直道惋惜。

    郭朴和张居正今日一离开内阁便一并同行,只是路上,二人在先去找高拱还是高仪的问题上意见相左。最终经商量决定分头行动,张居正去找高仪,高拱还是由郭朴去的好。

    郭朴到时高拱恰好在府,一听他来了,便立刻亲自将他迎了进来:“质夫,你怎么来了?”

    高拱这话大有明知故问之嫌,不过郭朴此刻也不计较这些,而是回答:“自然是来问问你今日的事。”

    然而高拱却不急着回答,而是拉着他道:“你先跟我说说,今日内阁的情况究竟如何?徐阶接到皇上的圣旨又是什么反应?”

    郭朴听他问得急,也只能先回答了。

    高拱听他简单说了今日内阁的事,不禁一笑,道:“早料到他会如此。”望向郭朴:“就连质夫你也没想到吧,所以这个时候也会急着来找我。”

    “你既知道刚才又为何再问?”郭朴苦笑,“我倒当真不明白了,为何你要帮着高仪向皇上请旨,难不成你和高仪还有什么故交吗?”他自然知是没有的,若有自己岂会不知,但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回。只是他却忽略了一个关键,便一下子被高拱抓住了话里的疏漏:“你怎知高仪他不想走?又怎知我是在帮高仪?”

    郭朴一时语塞,这......自己倒当真没什么其他途径可以知道,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恐怕与高仪有交情的不是我,而是你质夫吧。”

    郭朴闻言一惊,望着高拱,但却又很快冷静下来,小心试探:“肃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听不明白了。”

    “那好,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于是高拱便将昨日在他府门前遇到高仪的事说了一遍,却只说到了撞见高仪便停了下来,打量着郭朴,又问,“这下质夫你可以好好解释一下,高仪为何会在那个时辰来找你了吧?”

    郭朴也万没想到如此,自己去寻高仪不得,还寻到了张居正府上,却怎么也没想到高仪竟来找了自己。只是现下该如何解释呢?他沉默了许久也没想出要说的话来,却听高拱语气一沉:“质夫,你和高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昨晚该说的高仪都给我说了,不然我也不会愿意帮他。”

    他这话说得有些扑朔迷离,他若真的知道了,又何必来问自己是否同高仪有什么事瞒着。只是又正如他所说,高仪若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他今日又岂会相助。郭朴觉得高拱这话是在试探,只是自己也不知道高仪究竟同他说了什么。只是现在若说自己和高仪一点关系都没有,高拱听了定是不信,他犹豫了一下,索性回答:“不错,的确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高仪之前请太岳相助请辞,太岳就找到了我。”

    郭朴心想,即便高拱对自己有怀疑,但也不会不相信太岳。何况太岳与高仪同在礼部共事,二人有些交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果然高拱一听他的话也没有怀疑,点点头:“难怪,他昨日也是这么同我说的,不然我也不会帮他。”

    “他与你都说了什么?”郭朴也觉得奇怪,南宇和肃卿可当真一点交情都没有,怎么肃卿会突然相助,这是他从知道这件事开始,便始终想不透的问题。

    然而高拱却摇头:“这件事我不能说。”

    “为何?”

    “你也别多心,是我答应过高仪,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又补充,“同样,高仪他也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

    “连我也不能说吗?”

    “不是说了是任何人吗?”高拱见郭朴皱眉,也怕他不高兴,便道,“我若能说还会瞒着你?只是这答应过别人的事,如何好食言?”

    郭朴无奈,这倒是。他既不能说,那自己再追问,也定然是追问不出什么的,于是道:“我也没有要逼问的意思,若不方便说也无妨,总之也是你和他之间的事。”

    高拱见他话虽如此,却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当他是惋惜高仪,不禁道:“你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和高仪之间有约定,总有一日会物尽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