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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病去(四)

    朱载垕面有疑惑,不明白高先生此举究竟是何意。他看了放在案上的奏疏一眼,犹豫了一下,终伸手拿起来看。一边看着眉头也一边渐渐的紧皱在了一起,等看完合上,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叫其他人都退下。

    李芳本也要跟着退下的,只是刚一挪动步子就被皇上给叫住:“你跟着他们做什么?留下。”

    “是。”李芳无奈,却也只能依言留了下来,内心却有些惶惶不安。

    朱载垕不再看他,而是望向高拱,忽然间问了一句:“高先生你这是何意?”

    高拱不答,听着皇上的语气,心里忽然有愧,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答。

    朱载垕却不等他开口,而是忽将他的奏疏递给李芳:“念。”

    李芳一愣。

    朱载垕见他不接,语气中忽有不善:“朕让你念,没长耳朵吗?”

    皇上素来温和,不知怎么却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李芳吓了一跳,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忙伸手接过奏疏,翻开,想也不想就念了起来:“自胡应嘉以言事得调,欧阳一敬等数论臣,臣前后辩词,旨颇激言者。益众及齐康论劾徐阶,众籍籍谓臣族之,于是九卿大臣及南北科道官纷然论奏,极言丑诋连章特不下数十。其持论稍平者劝上亟赐臣归以全大臣之体,而其他词不胜愤辙,目为大凶恶寺丞何以尚,至请尚方剑诛臣以必去臣为快。御史巡按在远方者,转相仿效即,不言众共起之,大抵随声附和。而已臣既称病乞休,屡上,皇上为遣医诊视,宣谕赐赉,恩礼有加。焉臣终不出求去,益坚至是言臣实为狗马,疾恐一旦遂填沟壑,惟上幸哀怜使得生还。”

    李芳读到最后,拿着奏疏的手已有些颤抖。忍不住望向皇上,忽然间一不留神,奏疏竟掉在了地上。他忙跪下,伏在地上就不敢起来,浑身竟有些微微的发抖。

    高阁老向来直言,皇上也并不计较。只是皇上三番四次慰留,放在旁人已是天大的荣幸,谁知高拱竟还上了这么道疏执意要走。李芳很清楚,高拱是万万走不得的,别人不知道,可他却再清楚不过了,皇上就是离了自己也离不得高拱啊。

    现在想来,他只觉皇上刚才的动怒其实是压着脾气,按理说皇上应该更怒才是。

    高拱也听到了皇上刚才的语气,见李芳吓成这样,心中也不禁暗叹了口气,忽然跪地,朝着皇上一拜:“臣有罪,辜负皇上厚恩,臣是在无脸面再留在朝中,还请皇上成全。”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右手紧握成拳放在御案上,脸色铁青,他忽然道:“朕若不许呢?”

    “那臣便一直求请,直到皇上答应为止。”

    朱载垕忽一拍案,倒是将在场的二人都吓了一跳。

    不过这一次,李芳和高拱都只是静静的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皇上叫了声“李芳”。

    李芳闻言忙应答:“是,奴婢在这儿呢。”

    “替朕拟旨。”朱载垕一字一句都说得很重,目光却始终落在高拱身上。

    李芳一愣,本刚想问拟何旨,但见皇上的神色,还是先不问的好,忙去取来纸笔黄卷。

    高拱心里也有忐忑,皇上要下旨,难不成是同意了?但想来这件事未免就来得太容易了,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他正想着,忽然听李芳小心翼翼的问:“主子,不知如何拟定?”

    朱载垕却并不回答,倒是让李芳有些急了,却也不敢再问。又等了一会儿,才终等到皇上开口:“最近一段时日上疏弹劾过高先生的总共有哪些?”

    这么多人李芳一时间哪里记得全,既记不全,也不敢擅自开口回答。然而在此气氛下不说话也不行,想了想,李芳只能先说了几个自己记得的名字。只是还不等他说完,皇上却忽然叫停。李芳也只能停下来,只听皇上又吩咐道:“把这些人都写下来。”没过多久又补充:“忘了的去看看,一个都不能少。”

    “是。”李芳只能依言,却皱着眉,心里也不明白皇上究竟要干什么。

    高拱也同样没弄明白,但却一言不发。李芳按照皇上的吩咐去做了,很快皇上也让他起身坐下。高拱也不推辞,按照吩咐坐了。然而皇上却一下子不说话了,似乎在等待着李芳将名字都写好。

    李芳也知道皇上等着要,因此动作倒也快,还好只是几个名字而已,李芳也没多想其他,只是翻到了就抄录下来,然后便立刻过来呈递给皇上看。

    然而朱载垕却不接,而是道:“你接着拟旨。”

    李芳忍不住问:“不知这旨如何拟定,还请主子明示?”

    朱载垕望了高拱一眼,却见他不抬头,沉默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全部罢黜,责令三日内离京,今后若还有谁敢再上疏弹劾高先生,一律杖三十罢黜,三日内驱逐出京。”

    高拱一听也吓了一跳,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皇上不可!”

    朱载垕看着他,却道:“为何不可?先生要走,不就是因为这些人吗?若朕都罢了他们,先生就不用走了。”

    “皇上......”高拱一叹,望了李芳一眼,欲言又止,只道,“并非如此。”

    “那又为何?”

    “只是......”高拱又没有把话说完。

    李芳在旁,见状也忍不住道:“主子,还是让奴婢退出去吧。”

    朱载垕这时也点头同意了,只是道:“就在门外不许走。”

    “是。”李芳这才终松了口气,立刻退了出去。

    高拱见李芳出去了,也总算又开口了,有些话倒不是不能让李芳听见,而是有李芳在,他终究面薄不便开口:“臣又如何舍得皇上呢?只是即便皇上止住了朝中非议,臣又如何有脸再留下呢?恐怕到时候他们明面上惧于皇上的威严不敢说,背地里还不是指着臣的脊梁骨骂。臣也不怕给皇上说句实话,臣也是个读书人,也知道名节清誉重于一切,皇上体恤不让臣走,可在他们口中,便只会说臣惺惺作态,吃定了皇上不肯,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上疏。所以臣即便不要这功名,也要争这一口气在。”

    “争气......”朱载垕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高拱也忙站了起来。却也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