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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2 姓季名星临,又美又气人

    〔13〕

        顾若杨年轻,性格也好,喜欢打游戏,打一把输一把,被班上的学生嘲笑了很久。他还有个习惯,无论男女同学,统一称为“小朋友”,别的老师一张嘴是“那位同学你过来”,顾若杨一开口就是“那个小朋友你过来”,好像幼儿园在分配下午茶的点心。

        顾若杨教数学,和化学老师是大学校友,本科时同班,研究生时同寝,一道厮混了七年,用顾若杨的话说,那真是猪狗不如的七年。

        两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在课堂上互相揭对方老底,嘲讽对方是钢筋铁骨的理科直男,注定孤独终老,也曾在元旦晚会上手牵手地同唱一曲《单身狗之歌》——

        两个黄鹂鸣翠柳,你还没有女朋友。

        雌雄双兔傍地走,你还没有女朋友。

        一曲唱完,全校轰动。

        两个人打嘴仗的功夫也是一流,教数学的嫌弃教化学的计算器都按不利索,开个平方还得百度一下;教化学的那个说教数学的是周期表第51号元素。

        全班四十多个小呆瓜集体静默了一瞬,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这个51号元素到底是什么鬼。

        化学老师怒敲黑板,咆哮:“周期表的第51号元素是什么?是锑啊!锑的元素符号是什么?回去翻书!今天的作业,元素周期表抄二十遍,换不同颜色的笔抄,明天交!”

        小呆瓜们被凶得不敢吭声。

        除了认真敬业,顾若杨最大的特点就是嘴碎,碎得跟饺子馅似的。转学没几天,时小多就感受到了顾老师的威力,有些好笑地想,若是按照皇帝封妃的规矩给顾若杨定爵号,他肯定被封为嘴嫔(贫)!

        数学课上,试卷讲到一半,顾老师突然叹气,幽幽地说:“满卷子的送分题,全被你们答成了送命题!”

        底下笑声一片,顾若杨敲了敲黑板:“小点声,不要打扰到后面睡觉的小朋友!每次看见你们在数学课上睡觉,我都深感欣慰,以后不做老师了,我还可以转行去做医生。虽然我不会打针,但是治疗失眠症的手艺很不赖哦。”

        时小多没忍住第一个笑出声来,顾若杨叹气:“还笑!成绩和分数都是你们自己的,就算你们全体倒数,也不耽误我开工资,明白吗?”

        时小多低声说:“那样的话,你会被开除。”

        教室里又是一片笑声,在她身后睡觉的季星临被吵醒了,皱着眉毛看向她。

        顾若杨点了点时小多的脑门:“这个多嘴的小朋友,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时小多“嘤”了一声,把脑袋藏到课本后面。

        季星临睡眠质量不高,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他手上转啊转地玩着一支钢笔,目光在小前桌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

        这丫头,接话茬的水平倒是不错。

        〔14〕

        时小多本以为自己要挨骂,没想到进了办公室,顾若杨不但没发飙还给她倒了一杯水。时小多受宠若惊,主动道歉:“对不起啊,顾老师,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顾若杨说:“小孩子勇于表达是好事,不要过分压抑自己,但也要注意场合。”

        不等时小多点头,顾若杨又说:“坐你后面的男生叫季星临,是个很聪明的小朋友,只不过……”

        “只不过总是睡觉,不认真听课,成绩有点儿落后,对吧?”时小多迅速接口,真诚道,“顾老师放心,我会尽量在学习上帮助他的,共同进步嘛!”

        顾若杨本想说“只不过性格有点儿内向,他是中考状元,成绩非常不错,你们可以多交流、多磨合”,时小多一开口,直接弄反了他的意思。

        这个情形就变得有点儿好笑了,“mini”学霸立誓要在学习上帮助“超级”学霸,共同进步。

        顾若杨不忍打击新同学的积极性,揉了揉额角,一语双关:“想法很不错,要加油啊。”

        时小多郑重地点头:“老师放心,我会努力的!”

        顾若杨摇头苦笑。

        离开办公室时午休已经开始了,时小多摸摸肚子,没感觉饿,也不想去食堂和人挤,便在冷饮店里买了一杯奶茶,沿着被树荫掩盖的小路散步。

        天气很热,风都是闷的,时小多咬着吸管绕过一株参天古木,脚边簌簌一响,一只橘猫跑过去。橘猫的尾巴翘着,撞掉了一朵开在路边的小白花。

        小白花叫阶前菊,能观赏,还能食用入药,看起来不太起眼,其实很有价值。

        时小多蹲下身,将小花捡起来,夹在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

        周围草木繁盛,树荫和暗影将时小多层层笼罩,像是镀了层伪装。就在她撑着膝盖打算站起来时,突然响起一道疏淡清朗的嗓音:“我停课两天,没来给你送吃的,有没有挨饿,或是被欺负?”

        时小多愣了愣,她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是季星临。

        时小多看不见季星临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他笑了一下,低声说:“我带了牛奶,还有罐头,都是你喜欢的。”

        先是一阵塑料袋的碎响,接着是打开罐头的声音,一个小铁盒出现在时小多的视线里。

        橘猫吃得头也不抬,耳朵尖时不时地抖一抖,特别可爱。

        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时小多看见季星临摸了摸小猫的脑袋。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将皮肤映得近乎透明,本就俊秀的骨节也越发精致。

        真是一双漂亮的手。

        季星临不知道周围有人,碎碎念着:“我不来,你要学会自己找吃的,不要挨饿。”

        语气出奇地温和,没有半分阴郁的味道。

        时小多呆了一瞬,没想到那个看起来俊逸寡言的少年,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15〕

        下午的课程从两点开始,时小多回到教室时,季星临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接下来的时间里,时小多兔子似的竖起耳朵,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她听见那个叫何甜甜的女生几次试图跟季星临搭话,都被晾在了那里,季星临要么不作声,要么就是草草打发了,态度冷淡至极。

        时小多忍不住叹气,对流浪猫那么温和,对人类却格外冷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真是个奇怪又好看的家伙。

        放学时,顾若杨来发试卷,是家庭作业。时小多接过前座递来的卷子,转过身才发现季星临已经走了。

        何甜甜说她知道季星临住在哪里,可以把卷子给送去。她好像怕时小多不肯给,一边说一边把卷子夺了过去,力道大得把时小多拽了一个趔趄。

        时小多吐了吐舌头,心想,要不要顺便收个配送费啊亲,不然都对不起你这份热情!

        时遇发来消息说要留在学校加班,让时小多自行解决温饱问题,末尾附赠了一个两百块的红包。

        时小多打电话过去气咻咻地控诉:“你这是虐待未成年!”

        时遇说:“放心吧,就算成年了,我也一样虐待你。”

        时小多:算你狠!

        学校后门外有条小巷子,藏着不少小吃店,时小多数着牌匾一家一家地看过去,琢磨着晚饭吃什么。有女生举着一根烤肠自旁边路过,香气散了一路,时小多被香味儿勾走了注意力,正看见钱包自女生口袋里掉出来。

        时小多本想说“同学,你钱包掉了”,脱口而出的却是:“烤肠,你同学掉了!”

        周围一片笑声,时小多恨不得把自己埋了。

        掉钱包的女生叫鹿溪,苹果脸,模样呆萌。鹿溪也是七中的,美术生,在高二八班。两人互报过姓名,时小多握了握鹿溪递来的手,眼睛却盯着人家的烤肠,咽着口水追问:“同学,你的烤肠是在哪里买的?好香啊!”

        鹿溪被逗笑了,极自然地挽住时小多的手臂:“走,我请你吃好吃的!”

        〔16〕

        其实,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很简单,互换几张好看的壁纸,聊一聊现下当红的明星,抑或交流一下“昨晚更新的剧集女主好可怜,我这里有最新的幕后花絮你要不要看”,五分钟前还是陌生人,五分钟后已经变成很好的朋友。

        时小多说,我叫时念,也叫时小多,“福气多多”的“多”。

        鹿溪点头,说,你可以叫我斑比,“小鹿斑比”的那个“斑比”。

        鹿溪带时小多去吃米线,号称那是方圆十里之内,唯一一家百年老店。时小多有点儿疑惑,米线界还有百年老店?到了店门口,时小多才看见,店铺的牌子上写着——本店距百年老店还有九十七年。

        时小多:这么皮的店主,也是不太常见……

        店里的食客都是附近的学生,有人边吃饭边背诗词填空,结果把两首诗搞混了——

        洛阳亲友如相问,轻舟已过万重山。

        时小多小声嘀咕:“跑得这么快,一定欠了洛阳亲友不少钱吧。”

        鹿溪险些笑出声音,站在前面的一个男生回头看了看,时小多没留神,一脚踩上去,把男生脚上的人字拖踩得分了家。

        男生相貌出众,脸很瘦,单眼皮,肤色略深。他眯了下眼睛,勾起一个带着痞气的笑:“同学,是洛阳亲友让你来报复我的吗?”

        时小多连连道歉:“对不起啊,我买双新的鞋子给你吧。”

        附近只有一家卖生活用品的超市,老板娘自货架上翻出一双拖鞋。时小多的表情僵了僵,犹豫半晌,问:“还有其他的吗?换个颜色也行。”

        老板娘摊手:“就只有这一双了,别说颜色,连调个码数都不行。”

        时小多硬着头皮回到米线店,将拖鞋摆在男生面前,小心翼翼地说:“我只买到这个,你将就一下,行不行?”

        男生伸头看了一眼,瞬间崩溃:“姐姐,你逗我?你见过谁家大老爷们穿粉红色?鞋面上还有蝴蝶结,蝴蝶结上还有小水钻?要不,我给你表演一段‘巴啦啦能量—沙罗沙罗—小魔仙—全身变’吧,行头你都给我准备了!”

        时小多抿着嘴唇思考半晌,认真地说:“你这个肤色演不了小魔仙的,只能演一演古娜拉黑暗之神。”

        男生一口浊气更在胸口。

        鹿溪用托盘端来两份米线,自男生身旁路过时,一脚踹在男生的小腿上,斥道:“大老爷们挑剔什么,有得穿就不错了!”

        时小多愕然:“你们认识?”

        鹿溪用筷头指了指男生,向时小多介绍:“周楚屹,我们八班的体育特长生,校篮队长。外表男子汉,内心小公主,矫情得很,别理他!”

        周楚屹,就是那个在走廊里运球险些砸到顾若杨的家伙。

        时小多咬着烤肠感慨,世界真小啊!

        三个人拼成一桌。

        周楚屹是个自来熟,把筷子伸到时小多碗里,抢人家的鱼丸吃。鹿溪一巴掌抽在周楚屹腕上,斥道:“别在应该奋斗的年纪,选择跟小姑娘抢饭吃!要点脸吧,周少!”

        时小多默默补刀:“没关系的,让他吃吧,脸皮厚的人饭量大。”

        鹿溪笑得将米线咽进气管里,时小多低头吃东西,故意不去看周楚屹的脸。她将碎发别在耳后,露出莹白小巧的耳垂。周楚屹坐在她对面,多看了她几眼,没生气,反而笑了。

        〔17〕

        吃过饭,鹿溪要去美术教室上课,时小多坐公交车回家。

        周楚屹伸了伸懒腰,嚼着口香糖说:“我送你吧,这里离车站有点儿远。”

        时小多低头看了眼那双粉红色的魔仙拖鞋,表情嫌弃。周楚屹凶她:“看什么看!你的杰作!”

        去公交站的路上,碰见不少七中的学生,都看见周楚屹脚上的鞋子,险些笑疯。时小多有点儿愧疚,周楚屹倒是满不在乎,双手插在裤袋里,吊儿郎当的,有点儿痞,但是很好看。

        路过一片花丛,时小多指着茂密盛开的小黄花对周楚屹说:“那是迎夏,木樨科半常绿小灌木,枝条长而柔软,是一种生命力很顽强的小东西。”

        周楚屹甚是惊奇地看她一眼:“你该不会是一本修炼成精的《百科全书》吧?什么都知道。”

        说话间一前一后来了两辆公交车,后面那辆被挡住,看不清线路。

        周楚屹倚着站台上的木头柱子,对时小多说:“喂,小百科,我们打个赌吧,赌后面那辆车是不是618路。”

        时小多挑眉,周楚屹勾起嘴角:“是的话,你把手机号码告诉我;不是的话,就把微信号码告诉我。”

        时小多:“……”

        你从哪个墓里刨出来的这么老土的搭讪方法。

        公交车进站,车门打开,时小多朝周楚屹做了个鬼脸,转身跳上去。

        周楚屹站在车窗下,仰头道:“微信不给,手机号码也不给,加个支付宝好友总行吧?我允许你偷我蚂蚁庄园的能量!”

        周楚屹的声音不高不低,车上的人都笑了。时小多脸红得要爆炸,缩在人群里不理他。

        公交车慢慢开走,周楚屹嚼着口香糖伸了个懒腰,顺手摘了朵名叫迎夏的小黄花,嗅一嗅,没什么味道,反而蹭了一鼻子花粉。

        周楚屹突然想起来自己对花粉过敏,可是已经晚了,喷嚏一个接一个地涌上来,不要钱似的。他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想,那位人形小百科可能是老天爷派来收拾他的。

        天气很好,暮色中有白鸽的影子。红绿灯路口,公交车晃动着停下来,时小多转过头,突然睁大眼睛,有些惊讶。

        自行车道上停着一辆山地车,季星临单脚撑着地面,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白色护腕。周围人影流动,只有他是安静的,t恤上映着微微的光,像是自晨雾中走出的神秘少年。

        两个人一高一低,时小多俯视过去,看到季星临的耳朵上挂着无线耳机,不由得有些生气——骑车还戴耳机,多危险哪!

        时小多敲了敲车窗,季星临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对视的瞬间,时小多隐约看见季星临的脖子上似乎戴着什么东西,银色的,闪闪发亮。时小多只当自己眼花,她指了指他的耳朵,用口型无声地说:危险!

        季星临没作声,只是看着她,眼眸纯黑,像昂贵的曜石。

        时小多以为他没看懂,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不要戴耳机,太危险。底下还有个落款——时念敬上。

        时小多将笔记本立在车窗前给他看,季星临瞄了眼上面的字,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绿灯亮了,季星临抢在公交车启动前冲了出去,戴在耳朵上的耳机并没有摘掉。

        时小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家伙说的是——真丑。

        她好心提醒他,他竟然嫌她写的字太丑!

        不知好歹!

        〔18〕

        时遇留在工作室通宵加班,发消息叮嘱时小多要锁好门窗,定好闹钟。结果,时小多把早上六点调成了晚上六点,一觉睡醒,已经在迟到的边沿疯狂试探。

        时遇在电话里冷笑:“脑子如果用不到,就挖出来涮锅吧!”

        时小多没时间和她姐斗嘴,抓过书包朝外跑,抢在校门关闭前冲了进去。爬楼梯时和走在前面的人撞在一起,时小多“哎哟”一声,手臂摆了两下,眼看着要摔,被撞的人个高腿长,伸手把她拎回来。

        四目相对,时小多愣了愣:“季星临?”

        季星临嘴里藏着一颗水果糖,橘子味的,他懒得说话,转身要走。

        时小多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拽住季星临的衣袖,说:“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见过的。”

        季星临神情冷淡,摆明了不想理她。

        时小多毫不气馁:“我们真的见过,在飞机上,我用悠哈糖跟别人换小橘子吃,就坐在你……”

        “后面”两个字还没出口,季星临已经迈开长腿,几步跨上楼梯,消失在走廊里。

        时小多站在原地,无奈地叹气,季星临八成是属河蚌的,蚌壳紧闭,谁都别想撬开!

        上午有节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个小老头儿,上了年纪,眼神不好,记性也不好,提问只能靠学号。

        语文老师眯着高度近视的眼睛随便叫出一个数字:“17号,答一下第三题。”

        教室里鸦雀无声,没人回应,也没人站起来。

        语文老师皱眉,又叫了一遍:“17号!”

        何甜甜伸长手臂,敲了敲季星临的桌角:“季星临,醒醒!老师叫你呢!”

        时小多恍然,原来,季星临是17号。

        这厮是睡觉还是昏迷啊,叫都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