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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四)

    若璃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怎么过的。程誉离开后,她坐立难安,心神不定,数次拿起电话想打给他,可是想起程誉临走前的警告,又只得放了回去。

    时问仿佛静止了,每一秒钟都好像一光年那样漫长。然而,直到午夜将近,程誉依然没有回来。

    若璃终于忍不住了,她拎起电话打给医院,然而父亲的主治医生告诉她程誉已经离开。

    那么,他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呢?车子出了意外?因为太伤心去酒吧买醉?抑或又跟别人打架了?若璃心里闪过无数个不祥的念头,每一个都让她眼皮频跳、更加恐慌不定。

    于是她开始拨电话给他;然而程誉的手机是关着的,打到公司,也找不到人。

    若璃从未试过为一个男人这么担心焦虑,她不停地在屋内来回走动,几次跑到门口张望。

    “当……当……”

    时钟敲到凌晨二时,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猝然响了起来。若璃连忙跑过去接起听筒:“喂,是我……”

    ......

    “……天亮以后我会送他回家的。那好,就这样,你也早点休息。”季礼哲放下听筒,转过头望着歪坐在沙发上捧着洋酒猛灌的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程誉,你醉了。”他上前夺下他手里的酒瓶。

    “我哪醉了?我清醒得很。”程誉不满地斜眼睨他,长手一伸把酒瓶抢回来搂在怀里。

    季礼哲翻翻白眼,是哦.忘了这小子是千杯不醉的。但这么喝下去可不行。“我是说,这些酒都很贵,不是用来给你这么牛饮的。”

    “小气鬼。”程誉放下酒瓶,对着茶几发了会愣,突然道:“她怎么说?”

    “她叫我好好照顾你,听得出她很担心你。”季礼哲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正色道:“程誉,为什么不回家去?现在你最需要的是你老婆的安慰,而不是我。”

    程誉白他一眼,表情有几分逃避,“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程誉。”季礼哲瞪着他,很想给他当头一棒来敲醒他的执拗,“你到底在怕什么?怕给人知道你其实很伤心很难受吗?现在死的是你老爸耶,会伤心是应该的,是天经地义!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连这点都要否认!”

    季礼哲的话回响往偌大的客厅里,程誉久久没有接腔。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我以为……我恨他。”他的声音里有些哭腔,而且带着几分连着急都搞不懂的迷惑。

    季礼哲见状走上前去,勾住他的肩膀,道:“没有人能真正憎恨自己的父母。程誉,你只是一直在骗自已。”

    “可是,我那个时候……”他抬起眼,疑惑地望着好友,“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恨他。我以为,我会一直恨下去……”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至少你知道佳妮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西洋有句古谚叫做FORGIVEANDFOR—GET(宽恕、然后遗忘),你现在就该这么做。”季礼哲拍拍他,顺手从雪柜里取出一罐牛奶换掉程誉面前的酒瓶,“喝了它,然后上床去睡一觉。睡不着的话,最好想想回去怎么跟小嫂子解释。”

    听了这话,程誉哀号一声,用手捧住头,“噢,又来了。”

    “怎么了?”季礼哲奇怪地望着他,“我以为你们的婚姻生活甜如蜜。”

    程誉白他一眼,对他使用的肉麻形容词很是不满意,“我没说不是,我只是……”他住了嘴,烦躁地挥挥手,“算了,你不会懂。”

    “你只是,感受到了婚姻的……压力?”良久,季礼哲挑出一个自认贴切的词。

    只见程誉仍是苦恼地望着他,声音平板地道:“我说了你不会懂。”

    “好吧。”季礼哲耸耸肩,放弃讨论这个问题关于婚姻,他是不会懂,也不想懂,这可是门太艰深的哲学了,缺乏耐心、勇气及毅力者,最好不要轻易修读。

    他望着表情困顿的程誉,心里又升起另一个困扰:他所认识的程誉——性子狂放不羁的程誉、脾气固执又爱钻牛角尖的程誉、过惯了自由日子的程誉,是否真的准备好面对婚姻了呢?

    ......

    若璃在沙发上睡着了。

    程誉整夜未归,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独自回到两人共享的大*去,于是就抱着膝头蜷缩在沙发里,带着担忧和一丝丝怨怼,就这么半睡半醒地过了一夜。

    接到季礼哲的电话以后,她虽然安心不少,但心中却升起一股悲哀之情,在程誉最伤心消沉的时候,她竟然无法陪伴在他的身边。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根本没机会,当事情发生时,他宁愿独自躲起来舔伤口,也不愿让她与他分担。

    记得一位知名女作家曾经这样发问:如果一个女人不能在她的男人意志消沉的时候陪伴他,那么她的爱情还值多少分?

    要她说,即使不是零分,也一定是不及格了。

    而如今,那个不及格的女人就是她自己。若璃十分沮丧。程誉并不需要她,不是吗?这个念头令她觉得自己很失败。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声,是程誉回来了!她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奔向大门口。

    “嗨。”来人站在玄关处,笑眼弯弯。

    若璃愣住了,纳闷地望着门口立着的高大身影:怎么只有季礼哲一个?好半晌,她傻傻地扯出笑容问:“那个、程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听了这话,季礼哲的表情顿时比她更为纳闷,“我正想问你这个问题。怎么,程誉没有回来?”

    ......

    程誉失踪了。

    根据季礼哲的说法,当天早上程誉坚持要独自开车回家,因此他也就乐得让他去了,至于后来的拜访,是他越想越不安心,怕他们夫妻又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才鸡婆地拐过来看一看。没想到这一拐,却拐出了大事。

    程誉不见了!在他父亲死后的第一天,身为独子的程誉竟然凭空从地球表面蒸发了!没有一个电话,手机也打不通,他存心要急死她!

    “是、是,葬礼还要往后延两天。好的,谢谢,再见。”若璃挂了电话,吐出一口长气。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在这样的时刻,她连跟程誉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每天接电话接到手软,所有的亲人、朋友都致电来询问程老先生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在听说程誉“也许”无法参加父亲的葬礼时,都会给她哈拉一大堆“节哀顺变”之类的废话,而她则回应到舌头都麻木。

    很好,程家长媳的职责,原来是这样得以彰显的。若璃瞪着天花板上玄妙的几何图形,心里真恨丈夫的不负责任。在这种时候,他怎么可以抛下她独自一人跑了?要年仅二十岁的她面对这一大堆烂摊子,他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又催命似的响了起来。若璃瞪着座机三秒钟,终于还是接起了听筒——她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是程誉打来的电话。“喂?”

    “是我。程誉找到了。”那头是季礼哲简明扼要的回答。

    找到了?她心头一紧,急问:“他在哪里?”

    “美国。”

    “美国?”她没料想会是这种答案,着实愣住了。

    “我在浦东国际机场的出入境办事处查到,两天前有一名叫程誉的中国籍男子搭最早的一班机飞往LA。”

    “LA?”她更疑惑,“他去那里做什么?”要疗伤也不是这种疗法!

    “这个……恐怕要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季礼哲的声音竟然有几分踟躇,“我也查到,程誉订了三天后回国的机票。”

    三天后?若璃没力地叹了口气。也就是说,她还得忍受三天这种被电话铃随时骚扰的日子了。

    沮丧地放下电话,她突然觉得,季礼哲之前的口气有些不寻常。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很明显他隐瞒了什么。那么,他隐瞒了什么呢?程誉抛下一切,突然飞往LA的原因又是什么?

    还来不及细思.“铃……铃……”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若璃哀号一声,认命地接起。

    ......

    三天以后,程誉果然回来了——并且是选在午夜时分。

    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若璃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到身边的床铺下陷,然后熟悉的男性气味钻入她的鼻孔——是程誉,她逃家的丈夫,他回来了。

    若璃蓦然从*弹起来,拧亮台灯:“程誉?”她瞪着身旁的高大身躯,两秒钟后,发出尖叫:“我们得谈谈!”

    “明天吧。”他的声学充满了倦意,“我很累了。”

    “不行,就现在!”她推搡着丈人,连日来压抑的情绪现下终于找到出口宣泄,“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跑到美国去?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还有,爸爸的葬礼——”接下来的话语因为突来的拥抱而被她吞进肚子里。

    程誉一把抱住了她,紧紧把她锁在怀中,逸出类似乞求的低吟:“若璃,别再说了,我真的很累了。”

    “呃……”她就这样被他拥在怀中,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想念他的怀抱,可是……

    “铃……铃……”这时,电话铃毫不客气地响起来,打破室内的静谧。程誉顺手接起听筒,季礼哲的声音立刻在那头炸开来:“程誉,你这家伙在搞什么!为什么……”

    程誉脸色有丝灰败,他瞥了身边的若璃一眼,轻声对话筒道:“你等一下,我去书房接。”

    若璃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卧室,他临去前防备的那一眼,令她莫名心痛了一下。他有事瞒着她吗?

    程誉用脚踹上书房的门,才对着听筒咬牙切齿地道:“拜托,我前脚才刚到家,你非得在这时候审讯我不可吗?”

    “少来,你该受审的地方太多了!”季礼哲丝毫不客气,“我问你,你去LA做什么?是不是去见佳伲?”

    “这不关你的事。”程誉粗声回遭。

    “程大少,你很过分哦!”季礼哲也忍不住了。

    “现在家里乱成一团,你老子还躺在*等着入土为安,可是你呢?却千里迢迢跑到美国去会旧*!拜托,程誉,你也给我偶尔成熟一点好不好?你已经结、婚、了!有什么事不能跟老婆说,非要跑上找佳伲?如果被若璃知道,她会伤心多死!”

    程誉吁出一口长气,“说了你也不会懂。”的确,他该怎么跟他解释、跟每个人解释他心里那连自已也无法理清的感受?尤其是——跟她解释?他绝不是不爱她,也绝不是要逃避任何该负的责任,只是——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若璃。

    该死的,就是这么简单,他无法而对若璃!他不知道自已在别扭什么,在得知父亲的死讯后,他最不想她的人就是若璃。他害怕极了她用那饱含泪意的剪水双瞳凝睇着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慰他别伤心、振作起来——只要一想到那情景,他就觉得害怕。他怕让她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怕她发现自已其实很伤心很难受,怕被她安慰,怕被她同情……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就是怕。然而,这种复杂而又别扭的心情,要如何宣之于口?

    电话那头,季礼哲还在絮叨着些什么,但程誉已经无心去听了。他的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占满了,甚至让他忘记了身体的极度疲惫,只是呆呆地站着,站着。

    然而,另一边——

    纤细的小手放卜听筒.轻叹一声,悲戚感充满了整个主卧室。

    若璃此刻恨透了自已。她多么希望自己没有拿起听筒,没有偷听到他俩的对话,然而,她鬼使神差偷听到了,也明了了程誉此去的原因——佳伲。

    佳伲——这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头一阵灼痛。她……一定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吧?是怎样的女子能令程誉放下天大的事,千里迢迢地远赴美国呢?她不愿想象,但却管不住汹涌的思绪。五天,整整五天,他们都在一起;而五天足够做太多事了……

    “若璃?”程誉温柔地轻唤蓦然响起,“怎么了?怎么哭了?”他走到床头,大手抚上她的面颊,沾了满手湿意。

    “没什么!”她像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下,回过神来,冲丈夫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你不是累了吗?快去睡吧。”

    程誉定定地凝视着她的脸庞,那若有所思的眼光令她心慌。良久,他终于撇唇一笑,“好吧,你也早点睡。”说完,他径自翻身上床,背对着她躺下。他知道自己的逃离令她情绪不佳,可是在身体极度疲累的情况下,他没有分出过多的心神来关注她的负面情绪。头一挨上枕头,他便沉沉睡去,并不知道他身后的人儿,却是一夜无眠,小心地压低了自己哽咽的声音,将所有悲伤掩入黑暗之中。

    ......

    “叶佳伲?那个知名的华裔女画家?”罗茜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修长的十指扣着桌面,“想不到程誉跟她也有瓜葛。”

    “她……很有名吗?”若璃一时忘了伤心。但也许,这也是她潜意识中最在意的。

    “岂止?在美国,男人们简直为她疯狂。”罗茜撇撇嘴,“你的情敌来头不小啊。那后来呢?程誉继续跟她互通款曲吗?”

    若璃虚弱地摇摇头,心中却刺痛。这问题太令人难堪了。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事实上,对于程誉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她一直都不是确切的知道,但是绯闻在传,报纸在写,而这些就够令她心痛的了。

    “很好。”罗茜冷笑一声.“男人要变心,九匹马都拉不住。”

    “其实……其实我们的关系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她嗫喘着,情不自禁地替丈夫辩解。

    “哦?是吗?”罗茜打鼻孔里哼道。关系不糟会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她会相信她才有鬼!

    “他……他对我很好……”

    “哦?怎样个好法?”罗茜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