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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夜里,安顿了陈慧生睡下,真宁方向太后追问,

    “母后,阿柔不是好多年前就病故了吗?怎么会在宫里?她又为何装作不认识儿臣?”

    太后沉默不语,许久方道:“竹息,你说与真宁听吧。”

    孙竹息最初也是太后从朱家带进宫的,只避重就轻地把乾元二年到现在朱柔则的事情讲了一遍。

    真宁叹道:“阿柔那个人啊……小时候她们与儿臣常在一起玩耍,那时候彼此都是小姑娘,阿柔对阿宜自然是好的,只是当时就已经能觉出来,阿柔骨子里那种嫡女的自负。”

    说到这儿,真宁低头一笑,伏在太后膝上,

    “其实啊,儿臣自己也是庶出,每次看着阿柔对阿宜像施舍一样的态度,儿臣看着心里就真不是滋味。想着如果废后夏氏有所出,她的女儿会不会也这样对儿臣。可是大家好像都喜欢阿柔,觉得她更好,儿臣也只好表现出一副也喜欢她的样子。”

    太后轻抚着真宁散落在自己膝上的长发,“难怪那时候你那样爱说爱笑,反而爱往性子沉默的阿宜身边凑。”

    “阿宜这个人心思细密,有了什么都不说出来的。可是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记在心里。儿臣记得舅母有个陪房辛氏,总爱对阿宜冷嘲热讽,阿宜也从来不告状,只是若是辛氏陪着她们姐妹俩一起入宫,阿宜一定都离她远远的,就是不要她抱。倒是当时母后宫里曾经服侍过儿臣的白姑姑,一直对阿宜很是温和。她的儿子参了军,正巧儿在陈舜麾下,也来给儿臣磕过头。听说,乾元三年之后,每年白姑姑的生辰,阿宜都会让人送一份寿礼去她家。”

    “阿宜那个性子,其实是很危险的。若有人从旁引导,必能有所成。可若是走了歪路,移了心性,只怕十个阿柔十个朱陶氏都对付不了她一个。”太后低语,“哀家当日属意于阿宜,着实也是一步险棋。现在想想,也不是没有存了和朱陶氏置气的意思。”

    “说到底还是舅母害了阿柔。其实玉牌的事儿,儿臣并不觉得阿柔是有意的。葛太医说了那玉牌大人戴着也有损伤,她既然随身戴着,许是不知道那玉牌有异。”

    太后轻声叹息,“哀家也不知道阿柔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只是不加以防范,实在难安阿宜的心。”

    “阿宜么?阿宜是个有福的,她得到了凌儿的心。”真宁翻了个身,深深吸了一口鹅梨帐中香的香气,“这香真好,清甜滋润,仿佛置身梨花丛中。”

    “你喜欢,母后让安贤人也制些与你。”

    “母后莫嫌儿臣甫一回娘家就伸手讨要便好。”真宁俏皮道。

    “你是母后唯一的女儿,母后有什么不能给你的呢?”太后温柔点了点真宁的鼻尖,“都当了母亲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当心慧生笑你。”

    夜色深沉,殿外隐约能听见太后带着羡慕的叹息,“不过阿宜……确是个有福的……”

    七月初十,皇五子百日,慕容世兰册妃礼。同日还有容华陆岫玉、简贵人孙妙清、才人杜佩筠被分别晋位,陆容华晋为从三品婕妤,简贵人晋为正五品简嫔,杜才人晋为正六品贵人,赐号“恬”。但这三人都非主位,晋位不过一道旨意罢了,这一日的风头而还是属于慕容世兰的

    因为慕容炯、慕容世柏父子在吐蕃大理的功绩,玄凌本来是很舍得花钱的,下令册妃礼务必办得锦上添花。只是慕容世兰到底比先前懂事了许多,又是儿女双全万事足的,生怕浪费多了糟践多了造了孽,一直力求朱宜修礼仪从俭。朱宜修见慕容世兰没有因为登上妃位就猖狂起来藐视了自己,心里也颇为满意。

    “华妃慕容氏,得天所授,承兆内闱,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朱宜修含笑看着慕容世兰,心里倒是比以往说这话时诚恳了一些。慕容世兰也恭谨三拜,

    “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

    慕容世兰抬头和朱宜修交换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又脉脉望向玄凌。

    皇上,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是可以改变的。就算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您心中的最爱,世兰也是会努力变成您想要的样子的,这就是世兰爱您的方式,也是世兰唯一能为您做的。

    今日的宴饮设在翠微宫,帝后自然不说,太后也难得和真宁长主母女一同出现。六宫嫔妃全部出席,身份贵重的宗亲也皆来参加。予潘自然也随父母前来,只是这次玄凌又给敬德院女官放了一天假,予潘又是一个扑空。玄洵这么些年连生了三个儿子,最近终于由侧妃何氏诞下他的长女。玄洵因此心情好得很,坐在席上看什么都能看出花儿来。玄济本不想来,只是想着之前有风声说玄凌似乎有把闺女晚衣封了公主嫁到大理的打算,玄济再不想去也还是带着贺氏出席,不愿招惹玄凌。玄清带着侧室汤静言出席,一坐下那眼神儿就没停下来,一直在搜寻刘令娴的身影。太后看着心中觉得真是不像话,后年选秀也该给玄清指个正妃好让他收收心才是。

    甄嬛坐在贵人一席上,心中怏怏不乐。自己和杜佩筠同年进宫,但自己受封贵人可比她早啊!内务府这群势利眼,竟然把自己安排在了杜佩筠的下首,简直狗眼看人低!自己现在唯一不足的就是家世,论容貌论资质论性情那一点不比杜佩筠强?甄嬛默默无言,手中的酒杯根本停不下来,心中烦闷有增无减。入宫快一年了,皇上一直没有临幸自己。而闯入自己内心的玄清……甄嬛抬头看向玄清,正好瞧见他皱着眉头不知道和汤氏在说些什么,心下更是酸楚难当。

    席间,玄凌当场宣布,皇五子名字为予汐。此时,和孙妙清同坐一席的朱柔则突然起身,

    “皇上,今日是华妃娘娘和五皇子的好日子。请允许嫔妾献上一舞,略表寸心。”

    玄凌和朱宜修很有默契地对看了一眼,两人的眉头都紧皱着。玄凌刚要开口回绝,慕容世兰已经笑盈盈道:

    “柔嫔进宫多年,不想还藏了这么一手。”

    其实慕容世兰一向是看不上柔嫔的,只是今日实在心情好,又稍微喝了两杯,她转脸抚上玄凌的胳膊:

    “皇上,柔嫔既然要献舞,必然是精心准备过的,嫔妾很是期待呢。”

    玄凌看着慕容世兰,不忍拂了她的面子,便点了点头。朱柔则便下去换装。

    朱宜修心道,朱柔则这几年来一直为哮症所折磨,今日她容光焕发,想是服了什么药物提精神的吧。也不知她能不能坚持完这一支舞,总之小心防范是没错的,朱宜修唤过绘春附耳吩咐了一番。

    不一会儿,朱柔则换好一身素白的舞衣从侧殿出来,要不是她的舞衣上绣了不少红梅,大概玄凌已经直接叫人把她丢出去了。朱柔则看见帝后身后突然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心中冷笑一声,对着乐工们点了点头,摆好了起手式。

    丝竹声响起,大殿上空突然如下雨一般飘落下不少各色花瓣来,原来朱柔则提前在每一根柱子上都用布盛了不少花瓣,大殿一侧角落里,寺春梅遥遥指挥几个小宫女一齐均匀拉动丝线,说话间,一枝红梅已经飞到了朱柔则手中。朱柔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一边舞动着,一边高声吟唱了起来。她本就精于歌舞,舞姿优美、歌声悠扬,一时间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丝竹声和朱柔则的清越的歌声在殿中回响。

    太后和真宁十多年前就见识过朱柔则的歌舞,时隔多年在此看到她的歌舞,两人心中都感慨万千。朱柔则脸上的累累伤痕已经用厚厚的脂粉遮过,但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痕迹来。真宁眼中隐隐有了湿意。自己确实不喜欢朱柔则,可到底也是自幼常在一起玩耍的,见到她这副光景,真宁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忍。只是想着太后说过的话,真宁还是提起了全副精神,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慕容世兰已然微醺,她自幼跟着父兄学习骑射,于歌舞上并不十分精通。前几日夜里朱柔则上门自请献舞,她还没怎么当一回事。如今见朱柔则歌舞俱佳,慕容世兰心中已然倾倒,双手不自觉地拿起了象牙箸,轻轻击打着节拍,看来自己以前还是小瞧柔嫔了嘛。慕容世兰兴致渐浓,完全沉浸在了朱柔则的歌舞之中。

    朱柔则的笑容渐渐变得明艳,她素手清扬,臂上轻纱披帛已被抛向大殿上空,歌声也高昂激烈起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那披帛。只有朱宜修知道,在一个下腰之后朱柔则会一个旋转,披帛就再度回到她肩上。

    就像年幼的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样。

    忽然听见朱柔则惊呼一声,已经背对着帝后的席位跌坐在地上。事实上朱柔则自己也感到药效有点快撑不住了,她有些眼花耳鸣,声音仿佛痛彻心扉一般,

    “阿宜,姐姐的脚好痛!”

    朱宜修心中一颤,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她不受控制地起身,却被身后的绘春一把按住了肩膀。绘春轻声道:“娘娘小心有诈!”

    朱宜修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慕容世兰已经翩然起身,她有些醉意,曼声道:

    “柔嫔,你怎么了?”

    慕容世兰两三步行至朱柔则身边,轻抚她的肩膀,“柔嫔,你怎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觉腹部一痛。慕容世兰呆呆地低头看,发现朱柔则手中的红梅枝中竟然藏着一把锋利而细窄的匕首,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腹部。朱柔则握住匕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又往侧边一横,慕容世兰的鲜血便涌泉一般喷了出来。

    慕容世兰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轻声低语:

    “为……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要在这个时候结束?我、皇上、还有我的馥妍和予汐,我们不是从此要一直幸福下去吗?哪怕我不是他最喜欢的,他也是喜欢的啊!我的孩子还那么小,我走了,谁照顾他们?!

    酒精和疼痛混合在一起,慕容世兰捂住了伤口,缓缓蹲了下去。慕容世兰的声音并没有传进朱柔则的耳朵,朱柔则以为自己已经得手,一口气没提上来,已经昏了过去。

    采容殿立刻陷入了混乱,太后看到面色煞白,真宁本能地起身护住了太后,惊声叫道:“护驾!”几个有子女的嫔妃连忙捂住了孩子的眼睛,陈慧生拉住了长茂,“表姐不要看!”

    玄凌大惊失色,几乎是跳着起来,冲到了慕容世兰身边,一脚踹开昏迷的朱柔则,把慕容世兰抱起,“世兰!世兰!振作点!朕就在你身边!坚持住啊!”

    朱宜修脸色惨白,“太医!快传太医!!!”她的声音不可抑止地颤抖扭曲着,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章弥和葛霁很快赶到,两人一同为慕容世兰诊治后,都变了面色,连忙出寝殿向玄凌禀报。

    葛霁道:“皇上,伤口很深,伤及脏器,这都罢了。问题是那匕首上……淬了毒……”

    “那还不解毒等什么!”玄凌额上青筋暴露,声音都扭曲了起来。

    “这……”葛霁语塞,还是章弥壮着胆子说了实话,

    “皇上,华妃刚刚饮了酒,这毒性已经借着酒力运行到娘娘全身,只怕……”章弥咬咬牙,道:“只怕撑不过半个时辰了。”

    玄凌一拳砸在柱子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