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2章 夜袭

    第一卷 譬若朝露 第二章 夜袭

    风声从耳边“呼呼”掠过,左武卫军擎旗校尉张辉却觉得坐下这匹京马跑得还是太慢。自从在景县城头被许将军舍命救下,他就曾经发誓,要永远护在许勋身后直到死亡。为了这个诺言,他已付出了肩头中过三刀,左手缺了两指的代价。但他,至今不悔。方才在九麓坡,许勋冲出阵列直扑振武军尾翼之时,他第一个跳上战马,紧随而来。

    张辉的想法是如此简单,以至于他并不知道许勋内心的愤怒。早在途中休息时,许勋就曾力劝田恺莫要在半路上耽搁时间。战阵之事,瞬息万变,谁敢断定预先的计算绝不会出现半点疏漏?进言被婉拒后,他不死心,又提议让自己率部先行一步,好作些应变的准备。可就连这点小小要求,也被田恺再度否决。结果,足足一万八千人的羽林健儿,就只能隔着沟渠,眼睁睁的看着前锋被敌人蹂躏。

    驱马发力足足追出了数里,直到马匹的汗珠已打湿毛发,却依然难以迫近距离,许勋这才悬腕勒住了缰绳,忿然喝令跟在身后的十余骑人马停止追击。

    目送着振武军的骑兵们越驰越远,渐渐变作一群黑点。他从嘶鸣的马上跃下,低着头一时胸臆难平。紧攥朔刀的手掌不知何时已微微发白,铁盔下,额角处的几道伤痕更是涨得通红。

    自打站到柳字旗下,羽林胜过、败过,进过、退过,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窝囊过!

    零散的马蹄声渐渐在周围响起,那是重鼓勇气的羽林前锋们赶了上来。明晃晃的阳光下,许勋面如冰结。他冷厉的目光掠过这些满脸羞愧的汉子,旋即又被他们身上犹在流血的创口触动。嘴角嚅动了几下后,却终是没有斥骂出声。

    寂静中,只听见他怅然叹息一声,独自牵着马匹,穿过人群,“踢踏、踢踏”的向着来路而行。

    ***

    “你疯了?明知道羽林有将近两万人马,你还要去夜袭?”瞪大眼睛望着浑身是血坐于帐中,一边让郎中裹创一边正在擦拭四棱锏的李殿臣,管泰不满得吼道。

    李殿臣却满不在乎的嘻嘻笑着,他太了解管泰,现在纵使叫得再响,只消略加挑拨,就不愁他不答应。谁叫他虽是管捷的侄子,偏偏没学到那份深沉阴狠,反倒是生来就脾气火爆胆大包天,跟自己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初若不是看重这一点,自己何尝会答应让他来做副手,身边放个眼线真的很好玩么?

    “安平老弟,机会难得啊。”一念起管泰的字,李殿臣心里就别扭的慌。可这一招实在太灵,让他无法弃置不用。每次只要这么一开头,管泰这匹夫就会真的装出一副世家子弟的腔调,摆摆架子,做作两下,随后无所不从。其实,不就是两个破字么。

    肚子里暗自诽谤了两句,李殿臣示意郎中先出去,脸上依旧堆满笑意道:“老哥我可是刚从他们眼皮底下占够了便宜转身就走,也没见吃亏阿。人多有啥用,没了胆子不过就是些桩子嘛。你堂兄和江昌那两个废物去年吃了亏,难道你不想趁机露一手?”

    管泰心中不由一动,面色立刻缓和了许多,他将信将疑道:“真的可行?咱们可只有八千人,还得留下一些看守粮草,能出动的最多六千人马。”

    “嗨!”的一声过后,李殿臣挑挑眉毛,不屑道:“我说安平老弟,咱们乘夜下手,一沾即走,又不是去死打烂缠,莫非你怕了?”

    “怕个鸟!”管泰顿时跳将起来,紫膛脸上一阵抖动,粗声嚷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怕甚?”

    李殿臣猛地合掌相击,赞道:“这不就对了,打完这一仗,弄不好你就能坐上管禹的位子,到时候可别翻脸不认老哥哦。”

    “哪能呢。”脸上会心一笑,管泰立刻掀起帐帘准备出去。忽然,他收住脚步,迟疑道:“我怎么老是感到有点不对劲?我那堂兄虽说胆子小了点,可本事还是有的,羽林军去年能把他打成那样,不到一年工夫忽然就不行了?”

    听到这话,李殿臣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搔搔头道:“倒也是,我也有点奇怪。在九麓坡交手的时候,就总觉得象是啥地方出了岔子,反正打起来太过顺手。不过你也知道,非要我弄出个子丑寅卯的话,就没那能耐喽。”

    “管它。”见李殿臣嘀咕了半天也没个结果,管泰自知凭他们两人要想分析出什么条理缘由,实在不恁于期望石头开花柳树结果。

    “既然老哥你觉得能行,那就干呗。”

    说完他一挑帘子,大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营中人嘶马沸响成了一片。

    ***

    三个时辰后,九麓坡,夜。

    吹角声一闪而没的同时,许勋便从行军床上弹了起来。他身上的甲胄发出一阵铿锵的碰撞声,随即就被帐外更多的杂音淹没。看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那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一把抄起放在肘边的朔刀,他匆匆拎上铁盔,几步冲出了营帐。

    大营里的火把正次第点燃,好些将校或忙于顶盔贯甲,或在喝令闻讯而动的士卒们各自整队。

    将自己手下的左武卫军将士稍作安排,许勋快步奔到营前向外眺望。天色黑黝黝的,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今晚的风并不大,远处的草木除了偶尔有些轻微的擦动,没有传来任何惊人的声音。

    许勋侧耳细听了片刻,把目光转向刚刚赶来的田恺,只见他铁青着脸大步流星,边走边重重的朝自己点了几下。

    刚才的异响他也听见了!

    噼噼啪啪的火油爆裂声陆续传来,各处哨楼上的火柱都已经点着,此刻大营里灯火通明耀眼异常。耐心又等了一会,田恺行前几步,探头向外一望。但见寨墙数十丈以外,那些火光投射不到的地方依然沉浸在平静之中。他回头望望营内,将士们都手执武器,不安的屏息等待。倒是马匹有时会摇摇尾巴打上两个喷嚏,旋即被旁边的士卒死死按住笼头。

    略略考虑了一下,田恺转身唤来几名亲兵奔往营内各处传令。不一刻,有些部队的将旗开始摇动,部分士卒立时松懈下来,打着哈欠散开,各自向帐篷走去。一队骑马斥候自后营奔出,拉动寨门想要驰出去查探。

    “住手!”许勋突然叫了起来,斥候们一怔,齐齐望向这边。

    田恺并不说话,只用疑惑的眼神盯着许勋。那意思十分简单,你担心什么?

    是啊,你担心什么?半里内有好几组游骑,营中还有三分之一的将士未曾散去。就算是敌人此时突袭,一旦游骑发出警报,也足以布好防御。

    许勋用力抿着嘴唇,举目迎向田恺:“大人,刚才那声音来得太蹊跷,寨门还是不要打开为好。”

    随意的笑了笑,田恺不在意道:“许将军怕是多虑了,正因为古怪,我才要派出斥候去查探,要不然提心吊胆一晚上,我军明日岂不都成了疲兵?”他拦住还要说话的许勋,转过头去朝着斥候们微微挥手。

    “吱呀呀”的一串木轴转动声后,寨门终于被打开了。然而就在斥候们搬开鹿角的时候,地上浮尘开始莫名的抖动,站着门口的众人面面相觑,脸色不由巨变,几乎同时高声喊道:“速退,关门!”

    晚了!

    和刚才一样的吹角声自四面凄厉的响起,这一次长的让人心悸。数不清的火炬在半里之内突然点亮,像一团跳动的红云朝着营寨涌来。隆隆的马蹄声只是一瞬便奔到了跟前,密如骤雨的振弦声后,飞矢从黑暗中乱舞而至。簇亮的精钢箭头在半空中折射着灯火,一闪一闪地宛若满天星辰。

    “夺、夺”的入木声不断响起,险些将斥候们垂死的惨叫都淹没下去。一支支火把流星般坠入,烧着了帐篷点燃了栅栏,大营周围顿时成了越烧越高的火海!

    目睹振武军的骑兵们劈倒斥候,一群群的从营口跃马而入,随后三三两两分散开来,肆意挥动战刀驱赶着、屠杀着自己的部下,田恺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更不幸的是,闻警而起的士卒们再次从帐内涌出时,却一时来不及整队。他们茫然的到处奔走,跟随所能听到的每一个命令乱跑乱撞,很快就把营里通道堵的水泄不通。那些一直待命戒备的部队,如今寸步难行,已然无法作出任何调动。

    敌人的喊杀声开始朝着这边转向,田恺身边的将校亲卫们一拥而上,死拉硬拽着,想要让他离开这个险地。但田恺奋力一挣,摆脱了这些牵扯,他抽出佩刀,红着眼睛冲向前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让我死吧!让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