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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葡月·雏菊与玫瑰(上)

    虽然换了个陌生的环境,但有好朋友在身边,路易还是睡得比较安稳。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睡眼朦胧中拿过怀表一看,竟然已经快九点了,这让向来就是七点多左右起床的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推身边的友人。

    “阿尔,已经九点钟了!我们起得晚了。”

    阿尔莱德睡得迷迷糊糊的,黑色的卷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对于友人的催促,他只是咕哝了一声,往温暖的鸭绒被子深处缩了缩。

    “才九点呢,路易!那么早起来干嘛呀,再睡一会儿!”

    眼见好友是真的不愿意起来,路易只好自己离开了床边,他拉开窗帘往外面看了一眼,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能够看到远处连绵的房屋屋脊。阳光已经开始明亮起来,但是这片区域还是比较安静的,几乎听不到马车路过的声音。

    圣乔治街七十九号内部也是非常安静,路易站在楼梯边往一楼看的时候,没有看到玛丽,却看到一个少年赤着脚踩在两张叠起来的椅子上,正擦拭着客厅中壁炉上方的大理石浮雕缝隙里的灰尘。

    那个少年大约有十三四岁,身量未足,一头棕色的头发,穿的衣服很旧,应该是专门用来干粗活的;被他叠起来踩在脚下的椅子则是被细心地取掉了天鹅绒的罩衣以免留下痕迹,看起来是不想让房子的主人意识到簇新的家具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用来当过垫脚石。

    路易观察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个男孩子应该就是玛丽昨天说过的她的弟弟约瑟夫,这么一来倒是很容易理解玛丽为什么对阿尔莱德颇怀感激了——这个年龄的男孩确实干不了什么重活,就算去到工厂劳累到每天倒头就睡也不一定能拿到多少工钱。

    约瑟夫以一种让人看了就为他捏把汗的姿势保持着两把椅子上的平衡,他非常轻松地边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边擦着浮雕,直到他发现二楼楼梯上的路易在看着他。

    在突然发现路易的时候,约瑟夫明显地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整个人都偏移了一下,差点一脚踩空直接从椅子上掉下来;不过只用了一秒钟的功夫,他就保持住了那种危险的平衡。

    “尊敬的法朗坦先生,早上好!”

    这小子对着楼上的路易展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露出了瓷器般洁白的牙齿:“您起来得真早啊!请稍等一会儿,我去为您看看热水好了没有,马上就给您端洗脸水和毛巾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擦了几下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跳了下来,把两把叠起来的椅子分别搬回了它们原来的位置并套上了罩衣,全程镇定自若,就像那些椅子被拿来当垫脚石是一件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一样。

    一个有点爱耍小聪明的滑头小子——路易在心里大概给他下了个判断。

    约瑟夫跑出去后过了大概十分钟才回来,他拿来了洗脸的热水和毛巾,非常殷勤地跑前跑后。

    没多久,玛丽也出现了,这姑娘穿了一件非常朴素的旧棉布裙子,袖子挽起了小半,像是刚刚正在干活的样子。

    “法朗坦先生,您起得真早啊!请稍微等待一会儿,早餐马上就准备好。”

    约瑟夫对路易说“您起得真早啊”的时候路易还能当作是那小子耍滑头被抓包时的托词,但玛丽的神态和语气可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这让路易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时间。

    “现在不是已经九点了吗?这个时间,怎么都不算早了吧,玛丽?”

    “十点钟之前都算早的啦,先生!”也许是希望挽回一下路易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正在收拾毛巾的约瑟夫插了一句嘴,“没事的时候阿尔莱德先生可从不会在十点半之前起床的,要是前一天有参加舞会,那第二天还会更晚!不过在巴黎大家都是这样的,一点也不奇怪。”

    路易瞄了约瑟夫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说“所以你才敢趁着他没起床那么对待他的家具”!

    约瑟夫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出来一样,笑嘻嘻地端起盛着热水的脸盆走了。

    玛丽为路易准备的早餐份量并不算少,有几块昨天的布列塔尼小蛋糕和几块切成方形、涂抹了桃子酱的干面包,一杯加了奶油的咖啡,一份新鲜的水果以及新鲜的鸡蛋和黄油,这倒是让路易有点惊讶。

    “我记得昨晚我们好像已经把甜点都吃掉了。”他说。

    “啊,昨天在把它们放到饭桌上之前,我已经先拿了一部分收起来了。”玛丽说着,为他把银制的餐具整理好,“如果是阿尔莱德先生吃早餐的话,我只需要给他准备面包和咖啡就够了,但我想着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招待您过于简朴也不好——水果和鸡蛋是我今天早上才打发约瑟夫去外面买回来的,希望您不要嫌弃。”

    路易坐到餐桌前的时候,门房通萨尔老爹走了进来,他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着一份折叠起来的报纸,脸上满是连浓密的胡子都掩盖不住的嫌弃。

    “这是给您的,法朗坦先生。”

    通萨尔老爹说着,粗鲁地把那份报纸往路易手边一扔,那样子就像甩掉了一个不得已拿起来的烂马铃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