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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真寺的时候。”我答道。

    “嗯。我们死的时候,坚信自己会上天堂,永远安息,或者变成天使进入天国。也许这些都是真的。但是我不妨告诉你,我认为我们死的时候至少一小部分灵魂会进入我们最爱的人心里,会让那个人变得更聪明。”

    祖父有很多次都像今天这样对我讲道理,我会用好些天来思考他说的话。一般来说我明白他的话中蕴含的道理,但有时我要用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弄明白他说的话背后真正的涵义,以及蕴含其中的人生教益。

    祖父和我们在一起待了一个星期,之后他说他必须回去看望瓦基勒的母亲。我能理解他的用心。我爱瓦基勒的母亲,很难想象丧子之痛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对我们来说,她就像第二个母亲。这就是我们为什么称她为“阿博”的原因,在普什图语中阿博abbo是“妈妈”的意思。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在银行工作,父亲在学校上课,由于某些原因,他们无法回家为我们准备午餐。阿博经常过来照看我们,伺候我们,为我们洗漱,把我们哄上床小睡,然后叫醒我们,带我们去庭院的另一侧与她的孩子和其他堂兄弟们玩耍。

    阿博很会讲故事。她肚子里的故事真多,既有有趣的也有伤感的,可是现在她讲自己儿子的趣事多过别的故事。她每次讲起来都眼圈泛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声音颤抖哽咽,但她还是坚持讲完。尽管听她讲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没有人中途离开,因为她始终像是刚好在不久前听到所有细节似的。她总是说同样的话,仿佛背诵古兰经上的某个故事。一旦我想离开房间,她就开始讲远亲的事情。尽管我不想听,但我发现自己不能待在外边,不能让她孤零零沉浸在对瓦基勒的追忆当中。于是,我回到房间里,挨着她坐下。

    她努力问过那天晚上在场的瓦基勒的朋友们和其他人很多问题。她知道每个细节,就像她亲眼所见。我无法想象这对她来说有多痛苦。甚至听她如泣如诉也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听她絮絮叨叨,因为我们爱她。

    祖父回到马卡罗延,我顿觉比以前更孤独了。我有许多事情要问他。

    有段日子,我坐在院子里那株曾为瓦基勒的尸体遮风避雨的金合欢树下等那只蝴蝶。可是,它再也没回来。

    第15章

    火箭弹

    一枚火箭弹落在父亲存放地毯的房间楼梯上。那是仲夏时节星期五主麻日傍晚时分,空气干燥,风沙滚滚扬起阵阵尘土。

    火箭弹落下时,父亲正与隔壁邻居在一起喝茶,想买他们的地毯,以及传自12世纪嘎兹纳维王朝的古老白银容器。这件容器可以盛200磅大米。这位邻居正欲动身去巴基斯坦,从那里前往加拿大投奔通过美国到那里定居的亲戚。

    父亲之所以想买他们的地毯,是因为这些地毯至少有100年的历史,而且品相很好。他能以两倍的价格转手。他也想买那件古老的白银容器,因为他知道那些向巴基斯坦倒腾老物件的人能出个好价钱。他还想买他们的大米,因为这些粮食产自昆都孜,要比市场上的进口大米便宜一些。

    当时,我刚从外面回到院子里,手上提着从位于花园下面的清真寺汲水的水桶。那些日子,喀布尔周围所有邻居家由政府部门安装的水泵,由于干旱都没水了,绝大多数管道都已经被毁。如今,我们不得不到很远的地方从一个人工井里找水源。在清真寺的花园里有一口井。我刚好来回跑了4趟。我累极了,想停下来喘口气。

    火箭弹的爆炸声非常大,以至于我的耳朵都被震聋了。我只感觉到一股沉重而强烈的波浪撼动整个城堡,混杂着尘土的烟雾开始向外喷涌,然后面向庭院的3扇大窗户也向外喷出浓烟。我惊得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我该做什么我怎样做才能制止浓烟喷发我害怕到那间屋子近前。但我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父亲的所有地毯被付之一炬而束手无策。然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头晕目眩,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瞧见邻居家的孩子嘴一张一合,可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他开始把我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上下拉扯我的腿,定睛观察我是否受伤了。他冲我点点头,示意我没事,我转过身望着楼梯。

    父亲一听到爆炸声,就连忙从邻居家跑回来。他正好在院门里面撞到我,当时我手上还拎着盛满水的水桶。

    我从他脸上看到害怕和恐惧。他问了我一些事情。我听不到他说什么,但凭直觉知道他在问母亲和家里其他人是否安好。

    本来,母亲和妹妹们一直在楼下看宝莱坞的电影呢,正好位于被炸的那间屋子下方。火箭弹爆炸时,整个城堡都在摇晃,房间里天花板上掉下很多尘土,老旧的泥墙也裂开了。

    此时,母亲领着妹妹们跑到院子里。她几乎是把我的小弟弟给拖出来的,尽管他现在已经会走路了。她怀里抱着我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妹妹。她们从头到脚都沾满了尘土,看上去都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也许同我一样什么也听不到了。

    父亲能看出她们并没有受伤,于是他举目凝视楼上的储物间。承载着他辛苦忙碌和我们逃离阿富汗的希望的那间屋子浓烟滚滚。

    他抄起我手上两只盛满水的水桶,在他手上就好像没有任何重量一样,冲上外面的楼梯,登到正冒着浓烟的房间所在的平台上。我紧紧跟着他。他拎着一只水桶,从一扇没有浓烟的窗户跳到屋里。然后他示意我把另一只水桶递给他。

    现在他在屋里面,身处浓烈黑烟的包围当中,他从第一只水桶向外泼水,顾不上水泼向何处。水到之处,烟散火出,好像他往上面泼的是汽油。他把第二只水桶里的水也泼了出去,可他蓦然发现自己置身于火海之中。我能看到他在喊救命。

    我冲他大喊,让他在火势渐猛和难以控制之前赶快脱身。我脑子里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实际的声音要大,震得头痛。也许他听到我的喊声了,抑或只是出于本能,他逃离火海,从窗户跳了出去。他的鞋和衣服上火苗乱串,很快它们就烧到前胸和后背。

    有人冲他大叫,让他在地上打滚,也许是我母亲喊的。他躺在地上时,后背上的火灭了,可一翻身后背上的火又着了起来。他就这样来回翻滚。母亲从房子里的浴室拎来一桶水,一下子倒在他身上。在父亲翻滚时,身上冒出混杂着水蒸气的黑烟。现在连阳台也变得泥泞不堪了。

    他站起身来,周身上下除了烟就是水蒸气。我们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衣服都被水浸透了,但并未被烧伤。

    他抓起我姐姐从房子里拎来的另一桶水,朝窗户泼过去。现在,火已经从3个大窗户冒出来,毫无疑问,此时父亲那些地毯已经付之一炬。

    母亲又跑向他,大声叫着,扳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拎着那一小桶水再冲入火海。这么大的火势,一桶水浇上去不过是几个雨点罢了。

    在母亲使劲拽住父亲一条胳膊时,父亲扭头大喊,他甩开她的手臂,呆立在那儿,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我目睹这一切,就像看一部无声电影似的,因为什么也听不见。不一会儿,房梁也烧着了,其中一根落在地毯上。慢慢地,父亲的头绝望地垂到胸前,朝那满满一桶水猛踢一脚。

    一小时后,棚顶上很粗的房梁以及剩下的地毯已经燃烧殆尽,这时消防人员也赶来了。然而在这个偌大的古老的城堡中,只有一道很小的门通向院子。院子四面都有高高的围墙,让城堡看起来就像一个朝天打开的大盒子,无路可进。他们的消防设备全都进不去那低矮的木门以及里面倾斜的过道,他们也没有足够长的梯子越过围墙。

    邻居们拿来很窄的竹梯,终于有3名消防员从花园一侧爬上围墙,开始朝火势最猛的区域浇水。火苗向黑影处漫过去,木料烧焦后呛鼻的黑烟遮住了整个邻里。连空气都变得令人窒息。

    更多的邻居赶来了。但是,当他们听到火焰发出听不清的挑衅似的响声时,心里清楚自己无能为力。

    在冒出橘红色火舌的地方,这时已经聚起浓密的白烟,而原先的黑烟少多了。消防员终于能进房间里察看火源了。在墙的裂缝里,火还在燃烧。

    两小时后,火似乎灭了,但消防员并没有让我们入内。墙上的泥砖里混有很多草,里面还埋着木头挡板和房梁。随时都有可能复燃。

    我们那些邻居还聚在庭院里。随着夜幕降临,他们一边摇头叹息着,谈及何以在短时间内火势变得这么大,一边慢慢地一个接一个散去。

    父亲和我走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内。天花板已经脱落,屋里没有一样东西不是滚烫着冒着热气的。他开始查看压在很多泥土下的地毯,不由得呼吸非常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