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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笑一笑,别那么难过(二)

    赠我一世蜜糖

    作者:十四郎

    二十章

    虽说这次被弄去警察局是虚惊一场,也没记档,不过对谭书林来说好像是个不小的打击。他20年来几乎每件事都很顺遂,父疼母爱,出门在外别人冲着他家人的面子都客客气气的,身边巴结讨好者不计其数,不快的时候拿他们狠狠撒气也没人吱声,当他发觉自己的跋扈撞上了某面撞不动的高墙时,到底还是没有傻乎乎地继续撞下去。

    浑浑噩噩在家里过了一天,到下午谭书林总算回过点味来,赶着又给海雅打个电话,她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以前给她电话,响不到半分钟肯定就接通了,眼下电话响了半天,突然扑一声,她居然又掐掉。

    “靠……”

    谭书林倔劲上来了,连着给她打了半小时的电话,海雅最后只有无奈接通,隔着话筒听她声音都觉得特无力特郁闷。

    “你又有什么事?”她嗓子有点哑,估计是累的。

    谭书林一时反而说不出什么来,他光想着跟她倔,倒把初衷给忘了,隔半天才皱眉说:“哦,那什么……你没把今天这事说出去吧?”

    “什么事?是你被送警察局……”

    不等她说完他就急叫:“停!总之——你没说出去吧?”

    海雅又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淡淡地说:“没说,你不提我都忘了。”

    他心里不是个滋味,明明松了口气,可还有点不爽,某件事你被人抓住了挺要命的把柄,回头人家跟你说她都快忘了,特别对象还是祝海雅,他就没办法让自己舒畅下去。

    “忘掉最好……”他故意把语气放冷,“那就这样……嗯,多谢了。”

    海雅摇头合上手机,看样子谭书林也不是没心没肺,真闯了祸,还是怕家人知道,这通电话,是来求她别和沈阿姨说吗?

    “谁啊?什么警察局?”对面正吃甜品的杨小莹随口问了一句。

    海雅笑了笑:“弄酒吧那个,丢了身份证我让他去警局重办。”

    “他还真弄了酒吧啊?!”杨小莹咋舌,“5万块能弄什么酒吧?”

    5万块只是前期投入,估计后面装修进货宣传什么的,又是大笔钱,反正他钱多。海雅懒得多想他的事,捏着勺子舀碗里的小汤圆,刚送嘴里,手机短信又响,她翻开一看,谭书林给她发了一条短信:「KTV的照片我删了,:记着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于是……这其实是等价交换?海雅失笑,他的情商终于长了几岁,不再是小学生,眼下变初中生了。

    “海雅,待会儿想不想去乐来KTV唱歌?”杨小莹兴致挺高,“小陈今天上班,咱们有熟人不要钱。”

    什么有熟人不要钱,她其实就是想去看小陈。他俩确定恋爱关系后,杨小莹保持理智没搬出去跟他同居,加上这边又要上学又要打工,两人见面的时间真不多,对热恋期的情侣来说,确实不怎么好受。

    海雅从善如流,一口答应了。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乐来KTV,这个行业职员的流动性比她想象得要大很多,跟着杨小莹进门,前台也好,迎宾也好,大多是生面孔,唯一眼熟的是小陈,他带着耳机在角落里不知跟人说什么,直到杨小莹挥手叫他,他才一脸惊喜地走过来。

    “怎么突然来了?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小陈情不自禁挽住杨小莹的手,老半天才发现海雅站在一旁,他有点不好意思,微笑着跟她点头招呼。

    “我来突击,”杨小莹笑着开玩笑,“有什么私下相好的小姑娘,赶紧让她们躲起来,别叫我看见。”

    “胡说八道。”

    小陈亲昵地捏捏她鼻子,领着两人上楼,开了个最靠角落的包间,没一会儿又送来一扎果汁,屁股就这么黏在沙发上,死活走不掉。

    海雅赶紧找借口说去洗手间,给他俩腾出点地方说悄悄话。乐来KTV生意永远是这么好,不管什么时候,客人都一批一批的,二楼的收银和服务生也都换了新的,没人认识海雅,老张也不在,倒免除一点尴尬。

    在洗手间站了十几分钟,估摸着他俩甜蜜情话也该说完了,海雅回到包间,抬手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推开,刚巧杨小莹跟小陈在说话,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小陈声音很响:“是啊!我他妈就是个穷光蛋!我养不起你!你就忙你的工作,少说什么喜欢我!”

    吵架了?海雅尴尬地站在门外,手搭在门把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里面的人好像没发现门的异状,杨小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什么时候说你是穷光蛋了?我辛苦打工也是错?非要我什么也不做被你养着,像猪一样,你就高兴?”

    “哦,原来靠我就是像猪。行!你行!”

    他重重把烟缸砸在茶几上,再也没说话,包间里一片死寂。

    海雅想了半天,还是悄悄再把门给带上,又去洗手间干站了十几分钟才回来,这次敲门里面很快就有反应,靠门边坐的小陈拉开门,杨小莹冲她开玩笑:“你这厕所上的时间够长啊!”

    海雅笑着应付几句,偷偷观察他俩神情,好像又和好了,杨小莹脸上还带着红晕,甜甜地朝小陈笑:“你还坐着?当心经理看到!快去忙吧!”

    小陈还有点不放心,冲她使眼色:“那晚上……?”

    杨小莹使劲挥手:“晓得晓得!快走吧!”

    海雅等小陈出去关了门,才试探着问:“晚上和小陈吃饭?”

    杨小莹捂着脸摇头,有些害羞:“他9点才下班,那什么……海雅,晚上我不回去了。”

    “哦……”海雅也有点尴尬,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话、这话还真有点道理,刚才这两人还吵得不可开交,转眼又腻成一团了。

    “你真不想和小陈一起住?”她问得谨慎。

    杨小莹发了一会儿呆,笑着摇摇头:“我必须得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什么都靠男人,靠感情,没法长久。”

    海雅也有些发愣,喃喃:“你说的对。”

    是不是这样理智的态度会比较好?凡事先考虑自己,不要奢望别人给自己一辈子的爱。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爱,而是得到了复又失去,为了不让那种痛苦有朝一日降临,人必须爱自己多一点。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六月,N城的夏天来得特别早,chun装还没穿几天,就不得不换上单薄的夏装了。

    周二又轮到海雅去给小悦做英语辅导,这孩子上次英语测验考了82分,她信守承诺,给她买了一对兔子发夹,眼珠是用水晶点的,小悦喜欢得不行,倒是小悦妈有点不好意思。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对发夹不会很便宜,海雅做家教一个月的钱也不够买几对,于是她很贴心地要给海雅塞钱:“祝老师,东西还是我来买吧,让你破费太不好意思了。”

    海雅婉拒:“没什么,是我答应她的,我教的很开心。”

    小悦妈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最后憋不住,才说:“我和我爱人商量了一下,下学期就不麻烦祝老师了,你也是学生吧?还是以学业为重。”

    海雅一愣,再也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解雇她,按说她给小悦教了半年,这孩子英语成绩提高那么多,要解雇家教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是我教的不好吗?”她小心问。

    小悦妈勉强笑:“不是,你教的很好,我家小悦跟你也挺投缘的。不过那个……祝老师,我就不客气跟你说实话了,我爱人说,前几个月你有个朋友因为什么打架斗殴被送到警局。你、你的朋友圈子有点……怎么说呢,不太适合。不过我们还是很感谢你的,小悦找了那么多家教,就你把她教出来了。”

    原来是因为谭书林那件事……海雅心里有些委屈,咬着嘴唇默然半晌,终于点点头:“那……我也很高兴在这里做了半年。谢谢,再见。”

    她转身离开,越想越觉得委屈,好像自己这半年来的努力,轻描淡写就被否定了,突然解雇简直像当头一棒,打得她全懵了。怪不得后来几次,她给小悦做家教,小悦爸妈没再像以前那么热情亲切,教课过程小悦妈甚至经常过来全程旁听,她一直没想透里面的关键,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衣着言行上有偏颇,原来他们在暗中提防她,趁着小悦这次考试成绩出来,顺道把她给解雇。

    他们还算给了她一点面子,没有当时就立即解雇她,可是现在比立即解雇还要令她难受。

    海雅垂着头慢慢走出这条街,隔了很远就能见到苏炜正倚在摩托车上等着自己,她走过去,还没开口眼泪就下来了,苏炜张开双臂揽住她,低声安抚:“怎么了?”

    海雅摇摇头,正要说话,他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苏炜兜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在自己胸前,一手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话筒里吵杂不堪,有个人在大声嚷嚷着,苏炜眉头渐渐皱紧:“明天我过去。”

    电话那头的人又喊了几句,他只好说:“我马上去。”

    收了手机,他揉了揉海雅的头发,她使劲把眼泪抹掉,勉强笑笑:“没事,你去忙吧,我打车走。”

    苏炜牵着她的手,想了想,说:“你和我一起去。”

    赠我一世蜜糖

    作者:十四郎

    二十一章

    他要带她去哪里?

    这样的问题,海雅连想都不会想,她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带她去哪里都行。

    摩托车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渐渐又开始在小巷中穿梭,最后停在一家酒吧门口。苏炜先跨下摩托,替她摘了头盔,她脸上还留着刚才没擦干的眼泪,他用手指细细擦干,低声说:“笑一笑,别那么难过。”

    海雅无力地摇头:“……笑不出来。”

    “那至少别哭。”他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乖,马上就好。”

    海雅揉了揉眼睛,勉强露出个微笑,扶着他的胳膊跳下摩托车:“走吧,我没事。”

    这家酒吧比谭书林弄的夜色酒吧要略大一些,中心地带圈出一个很小的舞池,舞池中心摆了一架演奏钢琴,某小帅哥正一脸陶醉地弹奏……呃,弹奏龙猫主题曲。酒吧内明座暗座都已客满,苏炜牵着她去柜台前,很快就有一个看着非常干练的30多岁的男人笑着迎上,语气很亲切:“难得,今天会带姑娘过来。伏特加?还是啤酒?”

    苏炜轻轻把海雅按坐在高脚椅上,和那男人交代:“不要酒,替我看好她。”

    男人点点头,熟练地抽个杯子,灌了半杯苹果汁送到海雅面前,笑:“这是今天第一位喝果汁的客人。”

    海雅有些发愣,轻轻拽住苏炜的袖子,低声问:“你要走?”

    他握着她的手,稍稍捏紧两下:“有点事,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别乱走,行吗?”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喝酒的人,烟酒气刺鼻,还有许多人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她蹙眉看着他,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抱歉,我一定尽快回来。”

    海雅只有勉强一笑,把手松开:“……那好吧,我等你。”

    她依依不舍看着苏炜的身影消失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身后的男人笑道:“妹子在哪里上学?”

    海雅又是一阵惊讶,记得苏炜第一次约她出来,同样一眼就看出自己是个学生。她回头端着苹果汁小小喝一口,问:“我看上去那么像学生吗?”

    她上高中的时候,还有人问她是不是已经工作了呢,她不是那种童颜,加上个子高,15岁起就不停有人猜她是大学生。

    男人很健谈:“看着就跟这里的人不一样。对了,我姓赵,大家都叫我小明,你也别客气。”

    “我叫祝海雅,在N大念书。”

    海雅犹豫了一下,对着一个30多岁的男人叫小明,这种事她做不出来,又客气又不显得过于生疏的叫法就是:“……明叔。”

    小明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别!别!别叫叔!我没那么老!”

    海雅笑起来:“明哥。”

    小明是个非常健谈非常和蔼的人,处事也相当老练圆滑,自苏炜离开后,不停有男客过来想搭讪,大多被他三言两语抵回去,剩下一两个厚着脸皮找海雅说话,见她完全不搭理,谁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也就算了。

    消消停停喝了小半杯苹果汁,虽然有小明不停跟她插科打诨地说话,海雅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低头看看手机,10点多了,苏炜走了有半个多小时,这哪里是马上回来?他是不是要过了12点才回?

    小明也抬头看看钟,神情有点严肃:“妹子在这里坐着别动,我出去看一下。”

    他招呼了一个年轻女孩子来陪着海雅,用湿巾擦擦手就离开了柜台。他们怎么每个人都叫她坐着别动在这里等?海雅心中烦躁,本来是想排解一下委屈,想不到在这边越坐越憋屈。

    陪她说话的姑娘跟她讲了两句,见她心不在焉,满脸颓废,索性闭嘴不说,因见旁边来了几个客人,她习惯性地给海雅倒了一杯威士忌,还加上俩冰块,转身招呼客人了。

    海雅自己也没注意,看颜色跟苹果汁很像,端起来猛喝一口,霎时被呛得连连咳嗽。那姑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弄错了,赶紧给她道歉:“不好意思啊,顺手就倒了酒。我给你换一下。”

    海雅摇摇头:“不用,这个挺好。”

    古人有句话怎么说的?借酒浇愁?不喝酒没办法体会这种意境,没过一会儿,她就觉得浑身暖洋洋而且轻飘飘,这里曾让她感到烦躁的昏暗灯光,还有零落的钢琴声,突然变得很恰当很美妙,心底那些委屈烦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指着喝光的杯子,招呼那姑娘:“再来一杯。”

    姑娘笑眯眯地称赞:“你还挺能喝嘛!别喝太快,这酒后劲足。”

    海雅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一口灌了半杯酒,眼前的人和景都开始慢慢旋转,变得模模糊糊。旁边有个男人跟她搭讪,慢慢凑上来扶住她的肩膀,她也不恼,支着下巴冲人家傻笑。

    “祝海雅?”有人大声叫她,海雅反应缓慢地抬头望过去,就见谭书林跟老维并肩站着,他好像还不太能确定是不是她,眯着眼睛朝她上下打量。

    因酒精兴起的所有mi幻作用瞬间消失,海雅冷冷转过头,装作没看见。

    “靠,真是你!你怎么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谭书林快步走过来,因见有个男人勾着她肩膀,一看就知道是个意图不轨的,他扬手朝柜台上一拍:“走开!”

    那人翻脸:“你谁啊?”

    谭书林懒得跟他扯,提着后领子就把他给拉开,警告:“你敢动我……我熟人?!”

    他个子高,力气也挺大,那人大约觉得不好惹,咕哝着骂几句走掉了。谭书林坐在她身边,抬手叫了杯威士忌,一面捞起她的杯子放鼻前闻,惊愕:“你还喝酒?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喝酒?”

    海雅毫不客气从他手里抢过杯子,没说话。

    谭书林笑:“哟,胆子越来越大了嘛!对了,我的酒吧弄好了,这个月一号刚开始营业,你要想喝酒,下次来我这边喝。”

    海雅被他的喋喋不休弄得越来越烦躁,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对面老维朝谭书林喊了一声,他摆摆手,指指她,跟着又说:“我和老维来这边见他一个熟人,看能不能弄到更便宜的进酒渠道。哎,我问你话呢,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海雅回头盯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谭书林一愣,有些不快:“怎么说话的?我又惹你了?”

    他居然还能无辜地说这种话!海雅满肚子酒精都化作了怒气,狠狠把被子砸在柜台上,一声巨响,杯子一下裂开,里面的酒水淋了他半边脸。她指着他错愕的表情怒吼:“都是你!我被人解雇了!你滚!快滚!”

    谭书林没被人这么吼过,登时也怒了:“说什么呢你?!还真蹬着鼻子上脸了?!”

    海雅奋力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跳下高脚椅:“别再让我看到你!”

    谭书林回身抓住她,怒不可遏:“骂完就想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海雅趁着汹涌的醉意,抬脚狠狠用鞋跟朝他脚面上踏下去,痛得他一声怪叫,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疯狂的快意,这不可一世恶劣不堪的二世祖,也不过如此。她抓着包朝他脸上狠狠一抽,像奥特曼打小怪兽似的,要真能把他打得从这地球上消失该多好!

    谭书林先是被抽懵了,随即反应过来,见她举着包还想打,他下意识挡住,轻轻一推,海雅连连朝后踉跄,后面有个人兜着腰将她扶住了。她晕头转向地抬眼看,苏炜正扶着她皱眉头。

    海雅醉意十足地朝他笑:“你回来啦?”

    苏炜把她扶正,眉头皱得更深:“怎么会喝酒?”

    小明一溜烟跑到柜台那边,见着裂开的杯子,还有满柜台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酒液,冲着先前那姑娘连连叹气:“妹子啊,你怎么给她喝酒了?!”

    苏炜扶着海雅转身就走,谭书林愣了半天,上前一步拦住:“松手!”

    苏炜一把打开他的手,冷冷看他一眼,谭书林总算把他眉眼瞅了个清楚,相当之眼熟,他不但见过这人,还在他身上有过一段皮肉之痛,他的火气噌一下开始熊熊燃烧,一句话也不说,挥拳就揍。

    不过没能揍出去,旁边早有人把他拖着拽着朝后拉,老维听到动静也赶紧跑出来,不敢跟苏炜招呼,只有劝架:“小谭!你喝多了!别在这边闹!”

    后面的噪杂声海雅再也听不到,她跌跌撞撞被人扶着出了酒吧,夜风一吹,胃里翻江倒海似的,张嘴便吐。她赶着做家教,晚饭没吃,吐了半天只有水,这样反而更难受,眼前连金星都蹦出来了,天跟地好像反转过来,所有东西都在晃,根本站不稳。

    她都不记得自己怎么被送回去的,昏天暗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漆黑一片,喉咙里干得像有火在烧,脑袋又重又晕又疼。她哎哟一声,身旁的人立即动了,拉亮台灯,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声问:“喝水吗?”

    海雅就着他的手一气喝下一杯凉水,太阳穴里一跳一跳剧痛无比,她用手挡住眼睛,喃喃:“刺眼……”

    台灯立即被关上,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海雅昏昏沉沉躺了半天,心里渐渐开始清明,她好像是在酒吧里喝醉了,遇到谭书林,还跟他大闹一场,后来……后来怎么了?她记不起,翻个身,脑袋撞在一个人身上,熟悉的淡淡烟味,她心里一动,沙哑地问:“苏炜?”

    他嗯了一声:“你室友打过电话,我和她说你今晚不回去了。”

    海雅反应比平时慢半拍,过了好一会儿才悚然一惊,下意识摸摸身上——衣服好好穿着,什么事没有。

    苏炜半躺在床上,手里捏着手机,黑暗里,只有屏幕的光亮闪烁。

    酒精的效力过去后,袭来的只有无力和沮丧,海雅慢慢靠过去,脑袋靠在他身上,他张开手环住,手掌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很低:“脸还发烫,继续睡。”

    “不想睡。”她埋在他怀里,看着他的手机,他正在上网,看体育新闻。

    “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是不是很麻烦?”她轻声问。

    苏炜沉默片刻,说:“你说了许多梦话。”

    海雅尴尬地笑:“肯定都是气话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地看着手机屏幕。海雅不想要他的沉默,她抱紧他,他是她的救生木,为什么不更加紧密地抱着她?她多么需要他此时此刻的温存,哪怕只是叫一声她的名字。

    他的手始终不轻不重地环着,姿态永远那么若即若离,令人快要发疯。

    “苏炜,抱着我。”她虚弱地开口,“别离开。”

    他终于慢慢把手机放下去,温暖的手掌轻柔地划过她的长发,渐渐抚向她发烫的脸颊,突然轻轻掐着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双眼在黑暗里亮若星子。

    “已经半年了,”他嗓音低沉,“你什么也没变,把我当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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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超级大月亮吖~大家做好变身狼人的准备了咩?

    ☆、二十一章

    他要带她去哪里?

    这样的问题,海雅连想都不会想,她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带她去哪里都行。

    摩托车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渐渐又开始在小巷中穿梭,最后停在一家酒吧门口。苏炜先跨下摩托,替她摘了头盔,她脸上还留着刚才没擦干的眼泪,他用手指细细擦干,低声说:“笑一笑,别那么难过。”

    海雅无力地摇头:“……笑不出来。”

    “那至少别哭。”他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乖,马上就好。”

    海雅揉了揉眼睛,勉强露出个微笑,扶着他的胳膊跳下摩托车:“走吧,我没事。”

    这家酒吧比谭书林弄的夜色酒吧要略大一些,中心地带圈出一个很小的舞池,舞池中心摆了一架演奏钢琴,某小帅哥正一脸陶醉地弹奏……呃,弹奏龙猫主题曲。酒吧内明座暗座都已客满,苏炜牵着她去柜台前,很快就有一个看着非常干练的30多岁的男人笑着迎上,语气很亲切:“难得,今天会带姑娘过来。伏特加?还是啤酒?”

    苏炜轻轻把海雅按坐在高脚椅上,和那男人交代:“不要酒,替我看好她。”

    男人点点头,熟练地抽个杯子,灌了半杯苹果汁送到海雅面前,笑:“这是今天第一位喝果汁的客人。”

    海雅有些发愣,轻轻拽住苏炜的袖子,低声问:“你要走?”

    他握着她的手,稍稍捏紧两下:“有点事,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别乱走,行吗?”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喝酒的人,烟酒气刺鼻,还有许多人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她蹙眉看着他,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抱歉,我一定尽快回来。”

    海雅只有勉强一笑,把手松开:“……那好吧,我等你。”

    她依依不舍看着苏炜的身影消失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身后的男人笑道:“妹子在哪里上学?”

    海雅又是一阵惊讶,记得苏炜第一次约她出来,同样一眼就看出自己是个学生。她回头端着苹果汁小小喝一口,问:“我看上去那么像学生吗?”

    她上高中的时候,还有人问她是不是已经工作了呢,她不是那种童颜,加上个子高,15岁起就不停有人猜她是大学生。

    男人很健谈:“看着就跟这里的人不一样。对了,我姓赵,大家都叫我小明,你也别客气。”

    “我叫祝海雅,在N大念书。”

    海雅犹豫了一下,对着一个30多岁的男人叫小明,这种事她做不出来,又客气又不显得过于生疏的叫法就是:“……明叔。”

    小明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别!别!别叫叔!我没那么老!”

    海雅笑起来:“明哥。”

    小明是个非常健谈非常和蔼的人,处事也相当老练圆滑,自苏炜离开后,不停有男客过来想搭讪,大多被他三言两语抵回去,剩下一两个厚着脸皮找海雅说话,见她完全不搭理,谁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也就算了。

    消消停停喝了小半杯苹果汁,虽然有小明不停跟她插科打诨地说话,海雅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低头看看手机,10点多了,苏炜走了有半个多小时,这哪里是马上回来?他是不是要过了12点才回?

    小明也抬头看看钟,神情有点严肃:“妹子在这里坐着别动,我出去看一下。”

    他招呼了一个年轻女孩子来陪着海雅,用湿巾擦擦手就离开了柜台。他们怎么每个人都叫她坐着别动在这里等?海雅心中烦躁,本来是想排解一下委屈,想不到在这边越坐越憋屈。

    陪她说话的姑娘跟她讲了两句,见她心不在焉,满脸颓废,索性闭嘴不说,因见旁边来了几个客人,她习惯性地给海雅倒了一杯威士忌,还加上俩冰块,转身招呼客人了。

    海雅自己也没注意,看颜色跟苹果汁很像,端起来猛喝一口,霎时被呛得连连咳嗽。那姑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弄错了,赶紧给她道歉:“不好意思啊,顺手就倒了酒。我给你换一下。”

    海雅摇摇头:“不用,这个挺好。”

    古人有句话怎么说的?借酒浇愁?不喝酒没办法体会这种意境,没过一会儿,她就觉得浑身暖洋洋而且轻飘飘,这里曾让她感到烦躁的昏暗灯光,还有零落的钢琴声,突然变得很恰当很美妙,心底那些委屈烦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指着喝光的杯子,招呼那姑娘:“再来一杯。”

    姑娘笑眯眯地称赞:“你还挺能喝嘛!别喝太快,这酒后劲足。”

    海雅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一口灌了半杯酒,眼前的人和景都开始慢慢旋转,变得模模糊糊。旁边有个男人跟她搭讪,慢慢凑上来扶住她的肩膀,她也不恼,支着下巴冲人家傻笑。

    “祝海雅?”有人大声叫她,海雅反应缓慢地抬头望过去,就见谭书林跟老维并肩站着,他好像还不太能确定是不是她,眯着眼睛朝她上下打量。

    因酒精兴起的所有迷幻作用瞬间消失,海雅冷冷转过头,装作没看见。

    “靠,真是你!你怎么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谭书林快步走过来,因见有个男人勾着她肩膀,一看就知道是个意图不轨的,他扬手朝柜台上一拍:“走开!”

    那人翻脸:“你谁啊?”

    谭书林懒得跟他扯,提着后领子就把他给拉开,警告:“你敢动我……我熟人?!”

    他个子高,力气也挺大,那人大约觉得不好惹,咕哝着骂几句走掉了。谭书林坐在她身边,抬手叫了杯威士忌,一面捞起她的杯子放鼻前闻,惊愕:“你还喝酒?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喝酒?”

    海雅毫不客气从他手里抢过杯子,没说话。

    谭书林笑:“哟,胆子越来越大了嘛!对了,我的酒吧弄好了,这个月一号刚开始营业,你要想喝酒,下次来我这边喝。”

    海雅被他的喋喋不休弄得越来越烦躁,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对面老维朝谭书林喊了一声,他摆摆手,指指她,跟着又说:“我和老维来这边见他一个熟人,看能不能弄到更便宜的进酒渠道。哎,我问你话呢,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海雅回头盯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谭书林一愣,有些不快:“怎么说话的?我又惹你了?”

    他居然还能无辜地说这种话!海雅满肚子酒精都化作了怒气,狠狠把被子砸在柜台上,一声巨响,杯子一下裂开,里面的酒水淋了他半边脸。她指着他错愕的表情怒吼:“都是你!我被人解雇了!你滚!快滚!”

    谭书林没被人这么吼过,登时也怒了:“说什么呢你?!还真蹬着鼻子上脸了?!”

    海雅奋力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跳下高脚椅:“别再让我看到你!”

    谭书林回身抓住她,怒不可遏:“骂完就想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海雅趁着汹涌的醉意,抬脚狠狠用鞋跟朝他脚面上踏下去,痛得他一声怪叫,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疯狂的快意,这不可一世恶劣不堪的二世祖,也不过如此。她抓着包朝他脸上狠狠一抽,像奥特曼打小怪兽似的,要真能把他打得从这地球上消失该多好!

    谭书林先是被抽懵了,随即反应过来,见她举着包还想打,他下意识挡住,轻轻一推,海雅连连朝后踉跄,后面有个人兜着腰将她扶住了。她晕头转向地抬眼看,苏炜正扶着她皱眉头。

    海雅醉意十足地朝他笑:“你回来啦?”

    苏炜把她扶正,眉头皱得更深:“怎么会喝酒?”

    小明一溜烟跑到柜台那边,见着裂开的杯子,还有满柜台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酒液,冲着先前那姑娘连连叹气:“妹子啊,你怎么给她喝酒了?!”

    苏炜扶着海雅转身就走,谭书林愣了半天,上前一步拦住:“松手!”

    苏炜一把打开他的手,冷冷看他一眼,谭书林总算把他眉眼瞅了个清楚,相当之眼熟,他不但见过这人,还在他身上有过一段皮肉之痛,他的火气噌一下开始熊熊燃烧,一句话也不说,挥拳就揍。

    不过没能揍出去,旁边早有人把他拖着拽着朝后拉,老维听到动静也赶紧跑出来,不敢跟苏炜招呼,只有劝架:“小谭!你喝多了!别在这边闹!”

    后面的噪杂声海雅再也听不到,她跌跌撞撞被人扶着出了酒吧,夜风一吹,胃里翻江倒海似的,张嘴便吐。她赶着做家教,晚饭没吃,吐了半天只有水,这样反而更难受,眼前连金星都蹦出来了,天跟地好像反转过来,所有东西都在晃,根本站不稳。

    她都不记得自己怎么被送回去的,昏天暗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漆黑一片,喉咙里干得像有火在烧,脑袋又重又晕又疼。她哎哟一声,身旁的人立即动了,拉亮台灯,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声问:“喝水吗?”

    海雅就着他的手一气喝下一杯凉水,太阳穴里一跳一跳剧痛无比,她用手挡住眼睛,喃喃:“刺眼……”

    台灯立即被关上,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海雅昏昏沉沉躺了半天,心里渐渐开始清明,她好像是在酒吧里喝醉了,遇到谭书林,还跟他大闹一场,后来……后来怎么了?她记不起,翻个身,脑袋撞在一个人身上,熟悉的淡淡烟味,她心里一动,沙哑地问:“苏炜?”

    他嗯了一声:“你室友打过电话,我和她说你今晚不回去了。”

    海雅反应比平时慢半拍,过了好一会儿才悚然一惊,下意识摸摸身上——衣服好好穿着,什么事没有。

    苏炜半躺在床上,手里捏着手机,黑暗里,只有屏幕的光亮闪烁。

    酒精的效力过去后,袭来的只有无力和沮丧,海雅慢慢靠过去,脑袋靠在他身上,他张开手环住,手掌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很低:“脸还发烫,继续睡。”

    “不想睡。”她埋在他怀里,看着他的手机,他正在上网,看体育新闻。

    “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是不是很麻烦?”她轻声问。

    苏炜沉默片刻,说:“你说了许多梦话。”

    海雅尴尬地笑:“肯定都是气话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地看着手机屏幕。海雅不想要他的沉默,她抱紧他,他是她的救生木,为什么不更加紧密地抱着她?她多么需要他此时此刻的温存,哪怕只是叫一声她的名字。

    他的手始终不轻不重地环着,姿态永远那么若即若离,令人快要发疯。

    “苏炜,抱着我。”她虚弱地开口,“别离开。”

    他终于慢慢把手机放下去,温暖的手掌轻柔地划过她的长发,渐渐抚向她发烫的脸颊,突然轻轻掐着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双眼在黑暗里亮若星子。

    “已经半年了,”他嗓音低沉,“你什么也没变,把我当成什么?”

    ☆、二十二章

    海雅突如其来感到一阵恐慌,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救生木,还未庆幸多久,这块木头却突然变成活的,挣扎着想要离开自己。

    原来已经有半年了,从那个乌烟瘴气的网吧开始,时间过得那么快,一切都好像才发生。

    她在黑暗里与他对视,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些熟悉的可以让人安心的东西,可是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或许他也只是说一句没头没脑的玩笑话,吓吓她。

    海雅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才伸到一半就被捉住,轻轻推开。

    “苏炜。”她不解地望着他。

    他沉默了很久,低声说:“你是清醒的吗?自己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人交往——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去想?”

    她勉强笑:“我不怕……”

    “不,”他打断她的话,“我是说,你直到现在都不清醒。”

    海雅觉得浑身阵阵发冷,慢慢坐直身体,本能地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出了一会儿神,才喃喃:“……是我做错什么了?”

    苏炜轻轻笑了,下床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

    “你喝醉了之后,不停地给你父母还有那小子道歉……他叫谭书林?”他声音很低,“在梦里才会说真话?既然做了会后悔,起先就别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海雅只觉腔子里的心在往下落,她抱紧膝盖,艰难地开口:“苏炜,我、我其实……”

    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自己的事,说出来会如何?她根本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富家**,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每次她想要忘记,总有人会提醒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还有那个无法逃避的未来,她活得自卑又无力。

    他现在又在做什么?逼她坦白?逼着她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肚子里谋算着什么卑鄙的心思?这个夜,这个人,突然变得很陌生,甚至让她本能地排斥。

    “现在清醒了吗?”他吐出一口烟,“明白我是什么人了?海雅,我不是王子,这里也没有童话故事。我是个混混,你把我当什么?想要我给你什么?陪你上床够不够?”

    海雅飞快从床上爬起来,穿了鞋拔腿就走。她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似乎会被逼迫面对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她一直回避的、不肯面对的那些东西。

    她认识的苏炜不是这样的,他应当神秘又温柔,体贴又强大,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降临的盖世英雄,给予一切她想要的。没有人愿意去想真相,没有人愿意面对自己的卑鄙,没有人愿意说:我错了。

    推开大门,等不及电梯,她直接顺着楼道快步而下。他没有追,没有问,好像连头也没回。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害怕什么,怕他?还是怕自己?

    她内心深处始终恐慌着,惶惶不安,明知未来是既定的,却又心存侥幸,如果不能逃避,那便末日狂欢。在酒吧里趁着酒醉跟谭书林大闹一场,获得的快感只有瞬间,其后她又陷入深深的恐惧里——他会不会去爸妈那里告状?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会对她感到失望吧?会不会讨厌她?是不是要后悔收养她?

    这样真的好累,她觉得自己濒临崩溃。

    这世上每一份给她的爱,都需要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不能恣意,不能大意,否则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海雅骤然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又茫然地打量四周,这里是苏炜家小区外的一个市民广场,许多民工与无家可归的人只在地上铺张报纸,就这么睡着,四下里漆黑安静,一辆车也没有。

    手机显示时间是凌晨四点,她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广场边缘,无处可去。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糟糕的那个时期,她做什么都不成功,像个风箱里的老鼠,只有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海雅像一抹游魂,不知不觉重新回到苏炜的家门口,房门还开着,她站在那里好像白痴,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盯着门上的把手怔怔出神,这世上唯一的避风港也要将她抛弃。

    屋里忽然传出一阵脚步声,紧跟着门猛然被人推开,苏炜手里掐着香烟,静静看着她。

    “苏炜……”

    她勉强开口,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他便轻轻让开,低声说:“进来。”

    海雅脚下像踩着棉花,慢慢走进去,他在后面说:“明早走的时候关门就行。”

    门被合上,她像触电似的跳起来,回头一看,他已经走了。她陡然感到一阵绝望,笨拙地拉开门锁,眼睁睁看着他从楼梯上慢慢下去,他们谁也没说话。

    他会怎么看她?一个懦弱卑鄙的女人,一厢情愿把他这里当做美好的童话世界,有关自己的一切什么也不说,蒙住眼睛和耳朵,害怕每个人的伤害——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她要失去他了。

    海雅呆呆在门口站了好久,终于关上门,一步步往屋里走。

    这个家变得很陌生,空旷死寂。她走到最右边那个房间,试图开门,门却已经被锁上了——他拒绝她再触碰这些过往。

    她无声无息地转身又走,胖子正在客厅沙发上玩苏炜给它买的小毛球,一点没发觉有什么异常情况。海雅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坐上沙发,胖子立即抛弃它的小球球,喵喵叫着来爬她的腿,在她怀里蜷成一团。

    她就这么抱着胖子在沙发上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色完全大亮。胖子已经在她腿上睡着了,幸福地打着呼噜,海雅轻轻把它放回沙发上,它连眼睛也不愿睁,换个姿势继续睡。

    窗台的烟缸还残留几根烟头,再也不是以前的刺猬样,自从她常来这里后,他家里就再没脏乱过,有一点垃圾都被她细心收拾了。

    海雅慢慢把烟缸刷干净,被子叠好,穿好自己的鞋子,安静地离开了这里。

    路上杨小莹给她来了个电话,语气难免有点暧昧:“海雅,今天的课要点名,你能赶来吗?”

    海雅想了想:“不去了,麻烦你帮我请个假。”

    大约是她声音有些不太对劲,杨小莹顿了顿,问:“你怎么了?”

    “我很好,有点困,想睡觉。”她回答得非常冷静。

    杨小莹有点犹豫:“真没事吧?你好像有点没精神?”

    “没事,车来了,我挂了。”

    海雅合上电话,打开的士车门,利落上车。

    的士司机是个中年大叔,特别健谈,不停跟她搭话,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不知道开了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叮叮当当响起来,海雅没有看是谁,飞快接通,谭书林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祝海雅,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昨天的事!”

    她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谭书林说了几句,对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由有些疑惑,问:“祝海雅?你还在吗?”

    她嗯了一声,低声说:“你说完了吗?”

    出乎意料,他再没愤怒地大吼大叫,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话还是当面说,你在哪儿?学校还是家里?”

    “正在回家。”

    他瞬间又爆了:“回家?你昨晚在哪里?住那个流氓家?!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她还是不说话。

    谭书林莫名其妙怒了一阵,只丢下一句话:“在你家门口等着!”

    结果他反而比她还先到,海雅从的士上下来,就见到谭书林抱着胳膊满脸乌云地站在小区门口,奇怪的是,他没开那辆沃尔沃,反而快步走过来,把她往车里一推,紧跟着自己也上车,吩咐司机:“去XX路。”

    海雅问:“你的车呢?”

    谭书林阴沉的表情瞬间又掠过一丝不自然,反问:“你问那么多干嘛?”

    她木然转头望着窗外风景,一个字也没说,结果倒是他自己憋不住,咳了几声,说:“我本来就不喜欢沃尔沃,可我家人偏不让我自己选车。正好弄酒吧要钱,我的存款有点不够,就把车卖了,等回本后再买辆。”

    海雅淡淡哦了一声,似乎兴趣不大。谭书林真不习惯,祝海雅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好像就从来N城上大学后,她就变了,以前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小东西跑哪儿去了?

    他回头皱眉仔细打量她,印象里她也从来不把头发放下来,总是扎着土气的马尾巴,裙子不短过膝盖,眼前的人长发垂腰,发尾有天然的卷曲,T恤牛仔裤,神情清冷,眼里布满血丝,完全是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莫非是因为他找了个合心的女朋友,所以自暴自弃?谭书林20年来人生词典里只写满一个词:「自大」,于是他瞬间释然了,还有点得意,抱着胳膊问她:“你怎么认识那流氓的?”

    海雅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他……是我男朋友。”

    他切一声:“骗谁呢!”

    他要相信才见鬼,她肯定是故意这么说,想引起他的注意。

    海雅还是没反应,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心不在焉。

    的士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附近是步行一条街,众多商铺鳞次栉比,谭书林领着她进了一家意大利餐馆,他这人出去吃饭,从来不去单人消费300元以下的地方,奢侈惯了的。

    “这家意面不错,桃子很喜欢。”他拿着菜单自作主张替她点了菜,随即又解释,“哦,你也见过桃子的,她是我女友。”

    海雅拿着桌上的塑料小招牌心不在焉地看,好像整个人的魂都不在这里。谭书林敲了敲桌子,有些不快地提醒她:“祝海雅,我在跟你说话。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昨天的事。”

    她放下小招牌,盯着他的双眼,他被看得有些不对劲,特别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哭过,她两只眼睛红通通的,那模样有点小吓人。

    “我有说过不想再见你吧。”她缓缓开口,“你以为是醉话?”

    谭书林再也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说这个,按照惯性,她至少要先道个歉。他一下火了,指着颧骨上一小块淤青低吼:“看看!我爸都没打过我!你懂不懂礼貌?连道歉都不会说吗?”

    她声音淡淡的:“我没觉得有什么错。”

    他气愣了,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她还是很冷静,冷静得仿佛整个神魂都不在这边:“谭书林,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要是自觉点,就别总在我面前晃,你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这话你愿意说给谁听都行。”

    谭书林胸口噌一下腾起一股硕大的邪火,拳头狠狠砸在桌上,震得盘子叉子哗啦啦乱响。

    “滚!”他怒吼。

    海雅起身就走,刚走到门口又被他拽住胳膊,他可能气得不轻,手都在发抖,连声说:“祝海雅,你真是越来越好了!你行啊!”

    “保安要过来了。”她没有挣扎,冷冷提醒他。

    谭书林再也受不了她那种看死人的表情,一把将她推开,刚巧店门是开着的,海雅踉跄着从台阶上摔下去,坐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膝盖和手肘剧痛无比,估计是擦破了,海雅咬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拔腿就走。

    她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疼痛,可能是恐惧,也可能是兴奋——她终于什么都说出来了,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困难。她知道谭书林如果把今天这话告诉爸妈,整个天地都会为之变色,一想到这种结果,她就怕得想要痛哭,但这样也好,无论是自我欺骗还是自我厌恶,最好在今天全部结束,她已经受够了。

    “祝海雅!”谭书林从里面追出来,伸手想抓她胳膊,见手肘上斑斑点点全是擦伤,犹豫着又把手缩回去,“……我不是有心……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没回头,只淡淡说:“我不想再见到你,这话你要我说多少遍?”

    “靠!”谭书林一甩手,转身走了。

    ☆、二十三章

    手肘和膝盖都破皮了,特别是左腿膝盖,小半个巴掌大的脱皮,周围还有大片擦伤。从海雅记事开始,她就没受过什么皮肉疼,爸妈总是教导她“要有女孩子的样”,她从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追逐嬉闹,渐渐发展到除了体育课,她永远姿态端庄。

    她想起很久以前,大概是小学的时候,因为同桌同学过生日,邀请了全班同学去,她也好想去,可是爸妈怕她被“坏孩子”带坏,坚决不允许。她因为羡慕那些可以任性的孩子,所以不顾爸妈的反对,偷偷摸摸参加了同桌的生日。

    后来晚上回家,没有人给她进门,不管在她门口怎么拍怎么哭,也没有人理她。

    她一个人惶恐地坐在家门前,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不知道要去哪里。到了晚上10点多,奶奶才来开门,慈祥地提点她:“知道错了?雅雅不能任性,不然下次真不要你了。”

    她曾想爸爸是不是会急得到处打电话找自己,妈妈是不是会流着眼泪替她开门,抱在怀里骂一顿,再疼一下——可除了心不在焉的责备,她什么也没得到。

    她也曾想苏炜会斥责她,甚至怒骂她,然后再紧紧抱着她,说不会离开她,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了。

    她总是对别人给自己的爱心存期待,可现实里从没有一件事会如此顺遂人意,从来没有。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叮叮当当响了起来,海雅像是从梦中被惊醒,急忙抓在手里,翻开一看,却发现来电人是妈妈。

    海雅盯着妈妈两个字看了很久,突然按键接通,低声说:“妈妈。”

    妈妈却在发脾气,声音急切:“雅雅!书林说你最近不见人影,还时常跟不三不四的男人混在一处,是不是真的?!”

    她慢慢抚摸着沙发的把手,出乎意料的冷静:“你们相信他?”

    大约是她太过镇定,妈妈反倒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书林那孩子时常大惊小怪的……你们是不是又闹别扭了?他在电话里气咻咻的。”

    海雅笑了笑:“嗯,吵架了。”

    妈妈顿了一下,有点疑惑:“雅雅?你怎么了?”

    “没有,我很好。”

    妈妈还在犹豫:“你……你别真和书林闹脾气,多让着他一点,你向来比他懂事的。”

    海雅声音很淡:“你们把我当什么?所有事都让我忍。”

    “雅雅!”妈妈急了,“你是不是真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了?怎么这样说话?你忘了临走的时候奶奶怎么交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