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13章 天青风欲雨

    琳琅双眼红肿面有泪痕,见顾含章醒来,往床沿坐下了望着她受伤的手腕直抹眼泪,顾含章好一阵劝才劝住了她,主仆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絮絮地说了会话,顾含章这才知道元夕夜她被掳走后,琳琅便跟着萧桓的神武军一道南下来寻她,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原先丰润的面庞清减了许多,人也憔悴了不少。

    “琳琅,辛苦你了。”她勉强握住琳琅的手感叹道。琳琅眼圈又是一红:“小姐才是遭罪了,改天回了上京,一定要去独峰山的观音庙里烧香去去晦气。”“我要多烧几炷香,咒那南疆人不得善终。”琳琅气愤道,顾含章微微一怔,想到楼湛与哈琦亚跳下百尺断崖,早已粉身碎骨,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生气。

    两人沉默了一阵,琳琅记起厨房灶上还温着米粥,忙起身道:“小姐睡了一天饿了罢?我去取些吃的来。”顾含章粒米未进,确实有些饿了,点了点头,琳琅忙转身去厨房端了热粥与酱瓜等小菜,刚走到门前,迎面撞见门外站着的高大身影,一声惊呼吞下肚,战战兢兢张口低声道:“殿……”萧桓摆了摆手,接过她手中的木盘,掀了竹帘大步走进屋内去,琳琅不敢跟进去打扰两人,只得立在门边候着,隔了帘子拿眼悄悄看一眼,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

    顾含章在矮床上闭了眼卧着,耳旁听见有人进屋来,又闻见粥香扑鼻,深吸一口气笑道:“可是同金丝小枣一起熬的粥?”不见有人应答,她奇怪地睁眼一看,蓦地愣住。床前立着的并不是琳琅,而是萧桓,他卸下了金甲脱下了战袍换了身青色的袍子,越发显得挺拔伟岸,顾含章瞅着他冷峻面容上疯长的青黑胡茬,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

    萧桓淡淡看她一眼,走到床沿坐下,将木盘往床前高几上一放,伸长手臂扶起她,顾含章借着他有力的臂膀坐起身倚在床头,低声道:“我自己来。”他目光幽深,紧紧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沉沉一笑:“听说御史中丞顾弘范之女温柔娴静、才色过人,如今看来,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顾含章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毫不示弱地反问一句:“既然如此,秦王殿下为何当初又那般爽快地同意了这门婚事?”

    屋内倏地静下来,萧桓没料到她有这胆子挑衅于他,略略一怔,颇有些赏识地望了她一眼,哈哈笑道:“既然你父亲御史中丞大人挖空了心思想要将他女儿送入侯门,我何不遂了他的愿?”顾含章镇定地抬头问道:“秦王殿下何出此言?含章在甄选中有幸被挑中作为秦王妃,这难道不是殿下亲自挑选的?”

    萧桓自木盘中端了粥碗,用汤匙搅着吹了吹热气再递给她,漫不经心地笑道:“御史中丞顾大人那点把戏,也只能骗骗我父皇母后罢了,什么命定,什么顾氏女能佑我逢凶化吉,不过是术士妄言。”他的目光通透如水,迫得顾含章默然低头喝粥,过了许久,他才别开了眼沉沉笑道:“你也是心里清楚的罢。”

    顾含章一口粥含在口中,自舌根起慢慢起了苦意,她默默地喝完粥将碗搁回床沿,抬头直视他,将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埋在心头的疑问问出了口:“既然如此,殿下为何又答应了这门婚事?”萧桓神色莫测,眸中隐有探询之色,灼灼地望住她:“四弟并未在父皇跟前有任何争取。”

    他半是回答半是暗示,顾含章略略一怔,萧桓已是神色如常,淡淡一笑道:“我至今尚未娶妻,父皇母后既已替我挑选好了妻子,我又何必推阻?”他伸手握住顾含章鬓边垂下的一绺长发绕在指尖把玩着许久,忽地看向她:“这样岂不是很好,皆大欢喜。”

    顾含章霍地抬起头来,他却松了手,立起身背向着她道:“御史中丞顾弘范十一年前将与名伶柳梦蝶所生之女拾音接入府中,更名含章,御史府一位正妻三位妾室,正妻顾夫人与二姨娘膝下各有一子,自然是极为受宠,两位少爷更是自小锦衣玉食、骄纵宠溺,因此对这位忽然之间接进府中的小妹分外仇视。”他语调平静而缓慢,顾含章却觉背后涌起一阵寒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他竟然知道得这般清楚!

    “含章。”萧桓转过身来,第一次唤了她的名,“你不愿一生被困在那牢笼中罢。”他的眸中含着深意,倏地便撞进了顾含章心头。萧桓需要一个妻子来让他的父皇母后满意,她需要一处遮风避雨的场所,这一场交易,果真是皆大欢喜。忽地,她心中模模糊糊掠过陈王萧瑧的影子,春日京郊放筝、马场并骑逐风,那英俊青年始终待她极好,她并非不知道萧瑧对她有意,只是他终究没有争取,这一放手,她再回不了头。

    萧桓没有再多说什么,竹帘外人影一闪,神武军骑兵营参将梁月海在外求见,隔了竹帘依稀能瞧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前候着,萧桓大步走过去掀起帘子低语几声,顾含章抬头望去,目光越过他的长臂落到门外那高瘦的青年身上,不由的微微一愣。那是个长相俊俏的青年,浓眉高鼻,温润眸中略略带了些笑意,极难让人相信他竟会是所向披靡的神武军中的厉害人物,若说是书生,还像些。

    大约是有急事,萧桓与那青年匆匆地走了,叮嘱琳琅好生伺候着顾含章养伤,到了第二日,又差人送来了些新置的换洗衣裳,也都是些南疆姑娘的服饰;顾含章听得琳琅说起,才知道这一处宅子是南疆王胡烈尔在城郊的别院,萧桓借了此地专给她养伤之用,等她稍微好些了便起程回上京去。

    又隔了一日,景禾也寻到了平州城别院,琳琅担心了这么多日终于放下心来,高兴得眼圈都红了,顾含章在旁边看着,笑着打趣她几句,琳琅便红了脸,反问道:“小姐难道不会担心景禾么?”顾含章淡淡笑道:“景侍卫没了我这个拖累,反而不会有事。”景禾在竹帘外听见了,张了张口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三日后,顾含章手腕的伤好了大半,萧桓下令起程回上京,南疆王竟率百官亲自送行至平州城外,琳琅在马车内悄悄看了看那长长的送行队伍,咋舌道:“秦王殿下好大面子,居然连南疆王也来送行!”顾含章笑了笑没作声,此次平州城郊一场大乱,萧桓入山救她,南疆王断后,在山后密道口将楼湛的人捉了不知多少,他借着萧桓之力铲去了侄儿这个心腹大患,自然是十分感激。

    车行一阵,忽地便停下了,顾含章在车内问:“出了什么事?”景禾骑马在车旁跟着,遥遥地朝前看了一眼,低声道:“似乎前面路上有人拦路。”琳琅惊疑:“什么人敢拦神武军的道?”景禾稍一犹豫,下马来车前禀告道:“道上坐了一位女子,无论怎么劝都不走。”

    顾含章微讶,取了车内帷帽带上,垂下轻纱遮去面庞,下车道:“我过去瞧瞧。”琳琅与景禾拦不住,只得也跟了上去。不走几步,身后马蹄声响,殿后的参将梁月海打马赶上,急匆匆往前奔去。神武军骑兵营的将士们被迫按缰在原地等候,顾含章从容走过时,众人目光都转了过来望向她,一张张年轻刚毅的面容上有好奇,也有惊讶,琳琅已经是生得极好看,顾含章的脸掩在轻纱下若隐若现,更是让人心生无尽遐想,侍女都长得俏丽万端,不知道那帷帽下的未来王妃会是怎样的容颜倾城。

    琳琅被盯着看得红了脸,低了头跟着顾含章往前走,片刻后走到了队伍最前头,道上果真拦着个水蓝色衣衫的南疆少女,她面朝前方双手死死捉住萧桓的衣袖,嘤嘤低泣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梁月海下了马,好言劝了几句,那少女摇了摇头,忽地便膝头一弯跪倒在尘埃里。顾含章看那水蓝衣衫极为眼熟,走近了轻唤一声:“纤儿?”那少女慢慢转过头来与她打了个照面,果然是碧纱那蓝衣的婢女纤儿。

    纤儿听得她声音,起身走来,对着她又屈膝跪下,用极流利的大齐话恳求道:“纤儿求顾小姐救救我家小姐,她病得很厉害了。”顾含章满头雾水,拿眼望了望萧桓,萧桓皱了皱眉头下马来,沉声道:“你会说大齐话?”纤儿不住点头,指了指道旁一丛茂密的矮树丛:“小姐病了,躺在里面。”

    梁月海连忙过去查看,果真从矮树丛中抱出了一位鹅黄衣裳的姑娘,大声道:“殿下,还有气。”纤儿一听,忽地面色大变,伸手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向萧桓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