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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杏花酒微醉

    酒醇杏花香,一杯诉衷肠,可惜,对面端坐对饮的不是可诉衷肠的人。

    顾含章一杯饮尽,白玉酒盅刚搁下,萧瑧手中的酒坛口已凑过来再替她满上,她心里咚咚跳着,刻意慢慢饮酒,直觉厚重铠甲棉衣包裹下的肌肤逐渐开始发烫发痒,就如同有万只虫蚁附在她身上啃噬一般。

    “男子汉大丈夫,饮酒当豪放爽快,王巽兄弟。”萧瑧半垂着眼睑,伸手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上,仰头一饮而尽。顾含章听着他有意无意一字一句地唤着她随意捏造的名字,越发昏沉的脑中微微一凛,不慎泼出半杯酒。萧瑧淡淡看了她一眼:“江南美酒乡,听闻老少皆能饮酒,王巽兄弟莫非恰恰是那酒量浅薄不胜酒力之人?”

    顾含章三杯杏花酒下肚,腹中如火烧,肌肤如炭灼,满身奇痒无比,而脑中犹为昏沉迷糊,似乎只要闻到那杏花酒些微的酒气,她就如同跌入了黑沉沉的海中,左右挣扎载浮载沉,如何也划不到岸边。她是喝不得多少酒的,酸甜可口的酸梅酒勉强饮上一杯已是了不得,这杏花酒以微末杏花调出特别的花香,酒液却是纯粹的陈年老酒,三两杯灌下,虽然是寻常酒劲,对她而言折磨已是足够。

    萧瑧寸步不让,酒坛再次伸来斟满酒杯,年轻英俊的面容上满布复杂神色,似期待似犹豫:“烈酒酬壮士,杏花增豪杰,愿王巽兄弟早日康复,得以轻装上阵,英勇杀敌。”顾含章头脑昏昏沉沉,浑身气力使尽只为克制挠痒的念头,萧瑧既然开了口,她不得不双手举杯勉强含糊应付几句,在他灼灼的目光里慢慢地饮尽杯中佳酿。

    宾朋欢聚满堂喜庆之时,醇厚美酒是锦上添花之物,强敌当前身处狼爪下时,再美再爽洌的酒,都是雪上加霜。尤其顾含章踏入的还是个早已设好的不知凶吉的陷阱。

    酒尽再添杯,顾含章醺然欲倒,两排贝齿狠狠咬破舌尖,这才稍微清醒些勉强拱手道:“成老军医交代小人在重病中不得贪杯,否则势必影响药石之效,恕小人不能再陪殿下畅饮。”

    萧瑧也不阻拦,低头自斟自饮数杯,将手中酒盅往案头随意一抛,怔怔地望住案上摇曳的烛火出神,许久才抬起头来紧紧盯住顾含章,慢慢地低声说道:“我与王巽兄弟说个故事如何?”顾含章坐在下方,头脑昏沉欲倒心中焦虑不安,哪有那心思听故事,但只要他不再劝酒,纵是吟诗作对她也愿听,忙点头:“殿下请说。”

    “江南某县有一双年轻男女相识数年,交情匪浅,青年心底喜爱这个姑娘,正要向父母提出娶她为妻时,他在外经商多年的兄长衣锦还乡,父母一时高兴,竟将替大儿子向这位姑娘的双亲提亲,姑娘并未拒绝,便嫁入了这户人家。”萧瑧停下淡淡地看了顾含章一眼,又接着道,“青年含恨,事后既懊悔当时不曾与兄长相争,又怨恨父母偏心,心中郁郁不平;终一日,兄长在生意上的对头买通山贼在山道上杀害了兄长,青年原是知道这阴谋,一念之差并未告之兄长,见到兄长遗体时已成为嫂子的姑娘痛哭失声,父母亦悲痛欲绝,却无人知道青年心中自责伤痛无法解脱。”

    说到这里,萧瑧英俊的脸上添了几丝阴郁:“后来,嫂子伤心之下远走他乡,青年虽是继承了家业,却总是心中歉疚难安,又时常惦念他喜爱的姑娘……”他停下看着顾含章,神色疲倦地问道:“王巽兄弟,若你是这青年,你会不会抛下家业千里去寻回心爱之人?”

    顾含章如立三九寒冰之中,心里冷笑数声,面上却是镇定自若地躬身回答道:“这青年做下此等禽兽不如之事,已是罪孽一桩,弟娶亲嫂,又是不伦之罪一件,他又何苦?”萧瑧沉默了片刻,低声问:“若是青年抛下万千家产只为追回心爱之人……”顾含章低头微微笑了笑不卑不亢道:“也要看这位姑娘愿不愿再见他。”

    萧瑧面色一会青一会白,阴沉的俊脸上尽是山雨欲来之色,顾含章知道他原就怀疑自己身份,是以百般试探,杏花酒五杯她破绽百出马脚处处,萧瑧再以这个漏洞处处的故事引她说话,她更是心头雪亮,既然已被认出,又何惧与他对质?左右他已认出她来,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不如痛快些大骂几句。

    “她当真不愿再见我?”萧瑧的脸色如同帐外天色一般密布了彤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冷硬地挤出,不知是恼怒还是愤恨,声音中竟带着颤抖,星目狰狞地瞪着顾含章,眼中血丝条条,张牙舞爪一般凶狠。

    顾含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轻声道:“殿下何必执着。”萧瑧已将自己代入,她也就顺了话头道:“昨日种种,如黄花流水,去而不复,殿下眼前山河大好、花团锦簇……”喀拉一声响打断她的话,案头数册厚重兵书也为之一震,萧瑧一拳捶下,杨木桌面顿时陷进板寸余,惊得她又往后缩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