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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第 64 章

    夜里,红绡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明之在问,假如我说想念你,你会不会回来?

    可红绡没有再似往常一样,拎着酒到秦染墓前喝个醉,就像她与水如说过的,她希望这一次能够自己坚强,而不是以任何方式来逃避。

    以前她遇事总是退,从京城转到了红绡舫,从红绡舫避到苍云山,她原想着与秦染一心一意厮守终生,可当秦染在花天酒地里徘徊时,她又想着至少他还是会回到她身边。到最后,他不再入家门,她仍然习惯地选择了逃避,在与世隔绝的离城里,在明之的苦心维护之下,以为眼睛看不到,就天下太平,以为自己什么都放手,退无可退了,老天就再拿不走什么。

    原来是躲得过世事烦扰,躲不过自己的记忆与心。

    原来什么都逃不过,忘不掉。

    如今红绡所固守的,是与秦染的承诺,她一度背弃的承诺。

    而明之,从不勉强她的明之,忽然给了这样一个问题,却让她懊恼地发现,自己是想点头的。

    在清寒的冬夜,没有温度的被窝中,孤独会侵蚀,会格外地期盼温暖。

    红绡默默地握紧了手,闭上眼前,忽然下了决心,要戒酒。

    严格来说,红绡并不算酗酒的人,她也并非每日无酒不欢,只是情绪波动之时总想喝上一些,也见不得人喝酒。所以水如抱着一大坛子女儿红,来找红绡却遭到拒绝之后,还是狠狠惊讶了一把。

    “你说什么?”

    “我要戒酒。”红绡盈盈浅笑望着她。

    水如眉一挑:“你要戒酒?你是说你要戒酒?”

    “恩。”红绡轻轻点头,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又将一杯茶放到了她手里,云淡风轻的模样。

    水如想再说些什么,见红绡又是没什么所谓的表情,就将喉尖的话又吞了下去,只把玩着小竹筒:“不喝也好,喝酒总不算太好的事,喝茶,喝茶。其实昨儿我一见这茶杯,就觉得与小时候哥做的那套茶具一样,”说到这,水如看看红绡的面上并没有什么波动,才接着说了下去:“你不知道,我们家呀爹是最爱喝酒的,用筷子点着酒给我尝。娘就喝茶,还教我和哥两人什么茶经,每次一说就是一个把两个时辰,我哪里是坐得住的人,总是躲,最后是哥用桂花茶把我引了去,还专做了一套茶具给我。”

    “也是这样?”红绡将茶杯摊开在掌中,见水如点头,才稍叹口气:“你只见着,就猜出了是明之所送,我实是不如你了解他。”

    水如的脑中却是那日灶台上的蛋清,因而只是笑:“我以前总想着以后也要找个像我哥这样的人,够坦白、够诚恳、也够宽容,不会用世俗的观点来管制我。”

    “那你怎么没——我是说——”

    “你不用忌讳什么的,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情,可我想我们的感情强过许多亲兄妹。”水如跳坐到桌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太熟悉了吧,我被爹带回来的时候才两岁不到,让我对一个看着我流口水挂着鼻涕长大的人有感觉,实在是很难。你都不知道,连我尿湿的裤子他都帮我洗过,我哪还有脸去嫁他?呵,难道等到成婚生了小孩后,听他说当年呀你们娘也是这样尿床的?”

    红绡“噗哧”一声笑了,水如自己也是笑得前俯后仰,好半天才止住,她扬扬头:“不是我夸,我哥那样的人说是万里挑一都不为过,”水如的神色正了,顿了一小会,才开口:“嫂嫂,其实我哥也挺苦的。小时候,爹娘待我极好,可对他要求就严,因为叶家的长子多数最后是要做城主的,他要学两人的武功,还有爹的五行八卦娘的毒,他就算天分高还是很辛苦。打从我记事开始,他没好好休息过一天,几乎没有童年可言,到爹娘都去世以后,又得护着我,他就更艰难。其实他被离阙伤了之后,虽然失了一身功夫,可这辈子才头一次悠闲下来,我觉得挺好。大哥会把许多事许多人装在心里,独独没有他自己,他一直都那么完美,像个圣人,直到遇见你,才越来越像个普通人,他会笑得像个孩子,会和你争执,他会嫉妒会吃醋,我看到他居然使轻功就为了帮你买个早餐,我真的是又嫉妒又感激你。”

    “其实,我恨过你。”红绡抬眼,也是眉目舒展:“我想若是当初你不曾回到离城,或许我就不会再和秦染相遇,这以后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我还是明之的妻子,在离城里安然度日。可我现在很感激你,真的,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知道,即使我远远离开,秦染仍与我息息相关,若不是因为你或许秦染会孤独离去。水如,你与明之都是那样好的人,你们居然在帮着我看清秦染,即使这样或许会让你们失去。”

    笑着将酒坛子抛起,水如跳下了桌:“嫂嫂,你是个顶聪明的人,话我就说到这儿,你若真是感激我,那么我恳求你,善待我哥,这世间若是有人能给他幸福,那个人也只能是你。”

    话说完,她也不待红绡回答,抱着那坛子女儿红,留下俐俐洛洛的背影:“我原想着用这坛女儿红来找你辞行,你既然戒了,那是好事,若是哪一日你能将过往的愧疚都戒了去,我就真真为你大醉三日也值了。”

    有时候红绡会羡慕水如这样的生活,潇洒随意,可她也明白自己并不是那般放得开的人,这世间终归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信步走到后院,看见坟前新洒的酒痕尚未干,是水如才会这么干脆地祭拜,走得又是那般自在,水如说她爱秦染并不会比自己少,可到这一刻,她仍未用眼泪来缅怀。

    妈妈说,爸爸走了,是要去另一个地方好好生活,但他看得到我们,我们笑,他就笑,我们难过他也会难过。想着毛头的话,红绡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染哥哥,你若看得到,我希望你也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