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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三十二.泰玛

    果真如胡旋所言,赤北这一带被傅怀歌切断了水源,越靠近腹地,越是贫瘠荒蛮得难以言喻。大片大片的黄沙扑进众人的眼界里,逼得众人近乎无法完全睁开眼。

    越往主营靠去,泰码看向傅怀歌的眼神愈发凛冽,楚裘有时候会故意替傅怀歌挡上一挡这毒人的眼神。只怕若不是赫连长生与胡旋在身边,泰码与她身后的那些精兵只怕拼了命也要将傅怀歌的命留在流连翻腾的黄沙中。

    常宁牵着雷岩跟在胡旋后面,傅怀歌骑在雷岩上,妖异的眸子凝在前面那对男女身上。明明酷暑难耐,偏偏傅怀歌感到如同坠入了冰窖,透着丝丝寒气。

    神兽大人两爪子紧紧扒着傅怀歌的胸口,小脑袋拼命往上蹭,无比贪婪地享受着难得的凉意。

    西胡的人似乎是为了更方便的踏入中原,汉语都运用得十分熟练。

    是以胡旋跟在从一开始就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赫连长生身旁,与他聊天,也只是偶见一点生涩。

    胡旋小小的眼睛弯成两轮月牙,兴奋地拿手指比划着,轻薄透明的中袖微微抖动,露出如藕的皓腕。两人都仿佛浑然未觉,赫连长生侧脸微笑,胡旋几次笑翻在马背上,动作虽夸张却毫不做作。

    禽兽。

    傅怀歌鄙夷的将视线从赫连长生身上移开,她只是有种想上去给他一扇子的冲动。

    凭什么设计了她设计了她的江山他还可以装得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忽然听到胡旋笑声里的一声惊呼,傅怀歌顺声抬眼望过去。

    前面不远处,那一方方形如馒头密密拢靠的毡包,躺在一大片盎然的绿意里。

    好似一个巨大的绿盘,从浓黄重彩中脱颖而出,像慈爱的母亲,承托起蓬勃的生命,挟着淡淡的马奶香,就这样闯进了傅怀歌的视线与嗅觉里。

    宛如一片汪洋无垠的海上,蓦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绿洲。如此巨大的手笔,比之近水的水上城市,竟也毫不逊色。

    马背上的傅怀歌怔了怔,随即莞尔一笑,道,“真叫人眼前一亮。”

    “如果不是傅皇后,赤北又岂会这般狼狈。”泰码走到傅怀歌身旁,隔着常宁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一直缄默没有任何动静的常宁缓缓转过头,无波的眼瞳在泰码褶皱深深的脸上一眼带过,毫不停留地回到了原位。

    下一秒,泰码岿然不动的脚步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众人看了过来。

    只是一小步,小小的一步,脚步并没有迈开,甚至连一只脚长的距离都不到,却恰到好处的显现出了泰码在那一瞬间所反应出来的,对一个强者的惊惧。

    傅怀歌心头一暖,歪着头冲常宁笑了笑。然而常宁竟看也不看傅怀歌一眼,牵着马缰一言不发地向着主营走去。

    没有礼貌的欢迎,也没有热情的招待。

    偌大的主营,数以百记的毡包,行路上连个探出脑袋好奇的偷看的人也没有。整个泰戈的领域仿佛荒无人烟,若不是沿途偶见几堆火星未灭的篝火,只怕傅怀歌真要以为泰戈无人了。

    赫连长生与楚裘不知进了哪个毡包,胡旋自然是要住进主营。傅怀歌则被安置到泰戈主营最偏的毡包,泰码眼皮都没抬,只是指了指最里面的那个,话都不愿多讲就告了退。

    与其他四面围草的毡包不同,傅怀歌所住的毡包既未围草,又陈旧得泛黄。

    傅怀歌以扇掩鼻,指尖还未碰到帷幕,就已经尘埃四起,呛得神兽大人直打喷嚏。

    “本少这算不算自作自受。”傅怀歌叹口气,颇为无奈地道,“好好的清福不享,跑来这里受罪。”

    “嗯。”常宁难得的应了一声。

    “孙重凯那老不死的……”傅怀歌喃喃道,退后几步,一摊手,芙蓉已然从袖口里落到了手里。

    “等本少回来,你与孙清荷……”

    一挥扇,劲风惊若游龙腾空而起,席卷而出,径直扑向了积满灰尘的毡包,又何止是那柔韧正好的劲风,扑向傅怀歌毡包的还有旁边两座毡包上裹着的草幔。

    陈旧的毡包的帷幕以一个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姿势在半空中停留,半晌,颓然落幕。

    那声“你与孙清荷”之后,没了后话,也正因为没了后话,才让人感到阴狠至极。

    一切又回归宁静,只是两旁的毡包像是被剃秃了顶,中间的那个焕然一新。

    傅怀歌扇了扇风,揭开帷幕,走了进去——整个毡包外面已经纤尘不染。

    常宁也跟着走进去。

    刚走进去,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陈年久置的霉味。毡包里却连天窗都没有,傅怀歌面色不改,从容收扇,往上一掷,哧溜一声,毡顶好似被抹了脖子一般爆开了一个圆形的洞,一道光圈瞬间打在了傅怀歌胜似阎罗的玉脸上。

    芙蓉在空中打着回旋,落回到傅怀歌伸出的手心里。

    被开了个窗,里头一下子亮堂了,整个毡包冷冷清清,空空如也,仅有一方矮榻,却还夸张的积满了灰尘,更别提完好的桌椅、地上必须要铺的毛毡。

    傅怀歌四下一扫,面上止不住的冷笑,狠戾之色稍纵即逝。

    神兽大人钻出脑袋,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连连摇头:都不要命了,都不要命了。

    “你看,他动怒了。”离着傅怀歌所住之地不远处的毡包旁,湖蓝色的袍影翩然而至,淡淡的芝兰香立即充盈了四周。

    “这并不是泰码姐有意安排的。”胡旋叹口气,“就算泰码姐严令禁止,只怕下面的人还是不甘心,这才惹出了这样的事。”

    “嗯,若真是陈年的毡包,只怕那一扇下去,还扇不走上面的积灰。”赫连长生薄唇挂着温柔的弧度,温润如玉。

    “我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胡旋捂着脑袋,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

    赫连长生眼如点漆,凝望着傅怀歌那个被“焕然一新”的毡包,道,“你最好叫她们适可而止,如果你想西胡还有赤北的话。”

    “俊哥哥他不会……”

    “她会。”赫连长生深不见底的眸光一转,出言打断胡旋接下来的话,“那日在含青楼,你假意被擒救了她,她会感激你,记你的好。但倘若你身后的人做了一件踩到她底线的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赫连长生都是一个惊采绝艳、优雅出尘的温谦公子,而此时这个温谦公子浑身散发着肃杀冰冷的气场,正用充满宠溺味道的温柔,轻声告诉眼前不过十四岁的胡旋。

    “她会毫不犹豫的跨过你杀了你身后的人。”

    就算你帮过她,但你身后的人与她非亲非故。她们敢算计她,你的那些旧情再多,颜面再大也无法保住她们。

    胡旋瞪大了小小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赫连长生收回放在胡旋那张蓦然失色的脸上的视线,转而又看向了从毡包走出来的傅怀歌。

    只见傅怀歌将手中的芙蓉扇塞回袖口中,走进了旁边的毡包里,不一会便见她搬着一张矮桌走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毡包。

    进去了又出来,反反复复仍是从旁边的毡包里搬东西到自己的毡包里。

    赫连长生凝视着傅怀歌,正红长衣,柳眉如墨,罕世的眸瞳波光潋滟,流转着留存千年的妖娆。

    不过短短的距离,两人却仿佛是隔了千山万水。

    赫连长生眉眼晕开一层浅浅的笑,忽然道,“其实我和项凝,开局的时候就已经是死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