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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老绅士终于折断了他的白旗,扔在一边,踏了一脚,这样表示过他终于明朗的态度后,他让在一边,他的几个护卫列个仪仗队,他的鼓手开始敲另一只曲子。

我们大部分人都已经等得坐在地上了,那是累的,我们从我们不绅士的行为中站起身,一脸的厌烦,打着很不绅士的呵欠,我们终于可以进入这座我们本该在里边换装整备,全编制出击日军的基地和机场。

我的腿都疼得要炸了,刚才太费劲了,我让在一边好走慢一点儿,一个人扶住我,扶我的是郝兽医。

老头儿一脸的苦笑,“救了整座机场,你觉得荣幸吗?”

“我不觉得荣幸,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死啦死啦离着几臂远,精力过剩地冲我吵吵——他实在是我们中唯一一个还看不出倦态的人,“你都能教会英国佬分清中国人和日本人,你真了不起!我又想给你升官啦!”

我斜了他一眼,我不想跟他说话,但我愿意跟郝兽医说,“就算咱们真救了整个快被英国人败光的缅甸,英国人也不过觉得这是一场中国猴子打日本猴子的战争,又愚蠢又自负,就好像我们以前被人分得七零八落,还嚷什么以夷制夷一样可笑。还有啊,我们说英国人败光了缅甸,这可只是他的殖民地,我们呢……我们快败光了我们自己的祖国。”

“他想法真多!”死啦死啦猛力拍了拍我,从我们身边超过,他走向前边的迷龙,看来又有人要被折腾。

我不理他,我发现这货在时要想说自己的话最好就是不理他,“我越来越后悔来这趟了,郝老头,你害死我了,我该安安静静在禅达烂死的。”

郝老头干笑了两声,而答腔的仍是前边的死啦死啦,这家伙的耳力有点儿非人,“翻译官,我立马就弄个英国医生来治你的腿。”

我怒从心头起,瞪着他,“我告诉你件事吧?”

死啦死啦无所谓地说:“说吧,我啥破烂都收。”

“你再能打也没有用。缅甸这场仗,咱们输死了。”我瞪着他,我已经说了够军法从事的话,但够军法从事的事我之前也没少做。他看着我,那表情与军法什么的完全没相干,“我又不是在为英国人打仗……你瞪着我干什么?”

这回他真走了,拍着打着一言不发的迷龙,再不管我这边。

郝兽医唏嘘了一下,“他是在为我们打战呢。”

我泼他的冷水,“老头子啊,乱激动的老头子,你要小心中风啊。”

我们睡在仓库里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比较会照料自己的人睡在仓库里俯拾即是的板条箱上,我们每个人都尽量让自己来之不易的武器离自己近一些。

鼾声如雷,我瞪着黑漆漆的穹顶看-一群人的鼾声夹在一起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情,有高调,有低音,回旋的,咏叹的,欢呼的,如泣如诉的。

行伍多年,最恨的事就是打鼾。家父要求寝食无声,打小就家法高悬,揍得我对睡觉和吃饭都有下意识的厌恶。

我拼命跟自己说这觉来得不易,从登上飞机就进入一个疯人的世界,疯子累了倒地就睡,我们却又得疯又得清醒……可世界上骗不来的有几件事情:心安理得、诚实、天真、睡着。

我看着郝兽医从漆黑里摸了过来,一会儿撞了箱子,一会儿绊了板子,他背着我给他的医药箱,就算伸手就能够着我们这帮躺着的家伙,可刚从外边有亮的地方来,老头儿在这黑过头了的地方仍得摸索。

我轻轻嘘了一声,于是郝兽医摸上了我的脸。

“那是我的鼻子眼。”我说。

“对不起对不起。”他摸索着坐了下来,“英国人这给找的啥鬼地方?黑得跟娘肚子里似的。”

“仓库啊。放我们这帮野人到处乱跑要丢了他们的英国面子的,老绅士说不定还真在想法给我们塞回娘肚子呢。”

老头儿嘿嘿地乐,“那敢情好。那我就回西安了。”

“给死啦死啦治肩膀啦?你加把劲儿把他治死好吗?像对我们一样。”我问老头儿。

老头儿摇摇头,“你要不遂愿啦,那家伙属四脚蛇,伤肉不伤骨的,拿签子蘸了药捅进去就好,连他和英国人拌嘴都不耽误。”

“他又在跟英国老泼皮拌嘴呢?”我开始往起里爬,和英国人吵架是我愿意做的事情,但被郝兽医拉住。

老头儿拉住我,“得了得了。老泼皮明说了不欢迎没有绅士风度的翻译,而且弄来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翻译。死啦死啦也说让你好好躺着,明天再三米以内。”

于是我又躺下了,躺在板条箱上,老郝躺在箱子下。

“你真相信他?”我问。

郝兽医答非所问,“信不信由你。他在跟英国人要医生,治你的腿。不是我这样的医生,是像样的医生。”

我沉默,在沉默中摸索着我的腿,“这是谁的腿?我忘球的了。”

郝兽医叹了口气,“睡吧睡吧,这年头谁又还记得个什么?你看老子,被你们死丘八裹进来打仗,就成了个浮萍的命,就心里记得自己个根。”

“他妈的睡不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