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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死啦死啦大叫:“上筏子!顺着江水走势就到东岸啦!”

那没用,对怒江这样的水势,趴在筏子上过江和趴在树叶上过江没什么区别。我们仍愣登着,炮弹在滩涂上爆炸。

死啦死啦怒喝:“我不会水的!怒江算个屁,我不会水都敢往下跳!”

他他妈的真往水里跳,就那下水的姿势已经能看出绝不会水了,根本是跳起来往水里一坐,水溅了倒有一人多高,他立刻就没了顶,还算是存了个心,手上死死抓着一根绑扎时用来抓手的绳索。

于是我们一窝蜂上了筏子,还剩多少个看不出了,只觉得人挤人地叠了好几层,先上的抓着绳索把那家伙从水里拖上来,那家伙甫入水便被江流压进了水下,现在已经喝满了一肚子,有气无力地躺在筏板上,我们立刻横七竖八在他身上叠了好几层。

我对他说:“没死啊?”

那家伙蔫了,有气无力地吐着江水,“没事……没死。”

迷龙死死把着绳头,把这堆满了人的竹筏固定在岸边,不辣和丧门星帮他把豆饼抄上筏子,但那俩家伙也没力气了,只够力把豆饼放在筏边。

迷龙问:“还有人没人?!”

郝兽医忙说:“还有还有!”但是他看着落后的几个在山路与滩头的接合处被日军的机枪射倒,只好改口:“没有啦!”

于是迷龙把绳索在身上绕了两圈,猛扑上了筏子。

被我们压得半浸了水的筏子震动了一下,然后像被狂风卷断的断线风筝一样驶离了江岸。

第九章

你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我们听天由命地看着行天渡以一种逃命般的速度离开我们,我们的流速快到你甚至无心去感觉晕眩,而只担心会在什么地方撞碎。

死啦死啦在我身下嘀咕什么。

“什么?”我问。

“……这就是鹅毛沉底弱水三千啊……这辈子再不进这条江了。”

我开始大叫起来,“你不早说!”

我没空骂他了,冲到滩上的日军已经开始向我们射击,而东岸又向他们射击,我说不清那算好还是坏,因为我们被夹在双方中间,我们这一筏子连一支长枪都没有,就死啦死啦还有支打抢来就没用过的王八盒子,用那种自杀枪向日军射击,连我们自己会笑掉大牙的。

于是我们承受着射击,唯一掩护我们的是湍急的江流。

然后我们飘离了这处火力交错已成战场的渡口。

我们在江水中一泻千里,有时一个看起来并不大的江浪便能把我们全部淹没,我们只好死死抓着对方。已经冲下南天门的日军在我们所飘离过的江岸和山脚现身,他们向我们这个浮靶射击,但在这样天旋地转的世界和天威之中,用六点五毫米小口径步枪进行的射击看起来像拉洋片一样滑稽。

但子弹仍然在我们中间开花,有时一发能打穿几个人。掷弹筒扔出的手炮弹炸出水柱。我们沉默地以怒江的速度经过这些东西。

迷龙大叫:“把死人都扔下去!要压沉啦!”

我手上死死抓着某个人的手,我看了一眼,是第一个相应死啦死啦号召逃亡岸边的那个同僚,从收容站一直相伴到这里的家伙,但是他已经死了,我找到他胸口那个弹孔,血迹早被江水冲干净了——确定了他的死亡后我把他推下筏子。

迷龙问:“豆饼呢?!”

蛇屁股不确定地说:“被谁压住了吧。”

没人有心管那个,但迷龙就是这种鸟人,他会没口子地问到天荒地老,“那豆饼呢?”

不辣喊:“被你打死了啦!”

迷龙喊回去:“被你当死人推下去啦!”

我们在这种歇斯底里的叫嚷声中飘流。

我呆呆地靠在死啦死啦的身上,郝兽医在我身边,他抓着我,我的另一只手空着,泡着水里,那只手曾用来推下同僚的尸骸。

失近弹还在攒射,激起水柱和水花,但是管它呢。

我呆呆地看着南天门远离了我们,我呆得有些失神,而它成为一个远影。

枪声炮声之外,我听着江谷里传来的声音,清晰而遥远——竟然是我们唱来向江防证明身份的歌声: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我并不讶然,因为我全部所剩的力量都在用来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