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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陆旻搁下手中的朗豪,    凝视着眼前之人,半晌淡淡言道:“林似童,你家自祖上五代起,    便为朝廷观测星象,    几乎从未走眼,也算是家学渊源了。朕记得,    先帝在世时,    亦对你父亲林初元甚是倚重,还曾赐号神机先生。”

    林似童忙叩首道:“臣等阖家上下沐浴皇恩,杀身难报!”

    陆旻笑了一声,又道:“你得乃父亲传,    这本事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怎么如今,竟大有不及?”

    林似童回道:“臣不知皇上所指为何,斗胆请皇上明示。”

    陆旻说道:“乃父在时,    与朝廷观测天象,制定历法,推算节气,    更准确预测了几场洪灾,    算是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先帝赐他神机先生一号,可谓实至名归。而你,此次旱情严重如斯。钦天监之前竟毫无知无觉,朕念尔等平日里也算忠心耿耿,暂且未清算尔等失职之罪。如今你倒在朕面前,说出这些荒谬不堪的言语来!你真当朕是三岁小儿,    任凭你等糊弄么!”

    一席话,如惊雷劈在林似童的头顶。

    如今的陆旻,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初登大宝,一脸稚气,由赵氏及群臣摆布的少年皇帝了。

    此次旱情,看他如何力排众议,竟在此非常时机,兴修水利,与此同时后宫废黜淑妃,前朝清查钱氏一族。然而如此雷霆手段之下,朝廷局势竟平稳如斯,民间亦并未发生动乱。这番掌控之力,令人毛骨悚然。

    林似童只觉得背上沁出一层冷汗,他不知道赵太后指使他如此行事,到底是作何想法。

    或许,赵氏并无一人察觉,眼前的这个皇帝,早已脱出了他们的掌握,早已不再是那个从恭懿太妃那儿强拉来的、无宠无势的卑微皇子了。

    他们依然以为,皇帝是他们的傀儡,只会任由他们牵着鼻子走。

    林似童忽然有一种错觉,眼前的陆旻仿佛如一只正在寻觅猎物的鹰隼,而自己则是撞入他视野之中的猎物。

    他甚而仿佛看见,陆旻那锋利的双眸里,有一丝丝转瞬即逝的喜悦。

    钱氏大厦将倾,赵氏又能稳固到几时?可笑赵氏一族上下,还以为如今正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不知大祸就在眼前了。

    然而,林似童却不能违背太后的意思,他不过是赵氏的表亲,又只是一个小小的钦天监正使。阖家上下,都仰赖赵氏而活。他若敢不依从太后的旨意,只怕杀身之祸,顷刻就至。

    林似童只得硬了头皮,禀告道:“启奏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臣家学所传,为朝廷观测祸福吉凶。自三月起,便见一股妖气盘旋于皇城上方。彼时,此妖气尚弱,不成气候,故此臣未有多心。自从皇上起驾至玉泉宫,这妖气也随之而来,且近日越发浓烈,大有遮挡龙气之态势。臣既知此事,不敢隐瞒,特来报与皇上。”

    陆旻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你堂堂朝廷大臣,着紫袍佩玉带,读四书通五经,竟然在大殿之上大放厥词,凯凯而谈这些荒诞无稽之言!林似童,你在与朕讲聊斋故事么?!”

    林似童咚咚以头撞地,只连声道:“皇上,忠言逆耳,臣只是在说实话。”

    陆旻冷笑一声:“实话?实话,便是向朕说这些牛鬼蛇神之言?朕念你家世代忠良,为国效力的份上,此次暂且不予追究。日后,如有再犯,必定不饶!”言罢,更斥道:“叉出去!”

    李忠上前低声道:“林大人,您请下去罢。”

    林似童再叩首,退出殿外。

    出得大殿,林似童只觉惊魂未定,明明是日常惯了的应对,今日竟有一种从地府归来的错觉。

    他失魂落魄的下了台阶,在外侍立的太监刘金贵见着,心中好奇,问道:“林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可要帮您请个大夫瞧瞧?”

    林似童却摇了摇头,快步离去了。

    刘金贵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今儿这是怎么了?这林大人平日里还替朝廷观星相看吉凶,怎么今儿出门没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一脸惨相,跟撞了鬼似的。”

    打发了林似童,李忠见皇帝手边的茶碗已冷,便上前替皇帝换过,揣摩着皇帝的脸色倒还平和,便试着问道:“皇上,这林大人今日说的话,倒是离奇。”

    陆旻冷笑一声,说道:“也不离奇,有人要他来说这番话。”

    李忠奇道:“皇上的意思,难道还有人指使林大人么?”

    陆旻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是先帝那会儿过来的人,什么事没见过,可信他这些话么?自来后宫之中,这些神怪之说,都是人刻意为之。”

    李忠颔首道:“皇上说的是,奴才也听出来,林大人这话里的矛头,尽是冲着若华姑娘去的。”

    陆旻转而问道:“张福全近来可有消息?”

    李忠忙回道:“奴才还未及同皇上禀告,昨儿奴才那小徒弟送了信儿来,说贵妃娘娘这几日十分高兴,言语之间颇露机关,仿佛太后娘娘替她出了什么主意,要把这些事都推给冷宫的钱氏。”

    陆旻微微一笑:“这赵软儿还是十年如一日的既蠢又狂,赵太后那边滴水不漏,她这边倒是源源不断的给朕送消息来。”言罢,又问道:“这两日,若华那边怎样了?朕忙着,倒也不及去看她。”

    李忠忙笑眯眯道:“皇上放心,姑娘这几日只在乾元殿内静养,没出去一步。姑娘当真是贤德,替宫人们找了这么个生计,大伙都很感恩,都夸姑娘仁慈。”

    陆旻莞尔道:“兰心蕙质一词,她自是当的起。这招揽宫人做针线换钱的事,她高兴做便做,能博些好名声也是好事。她虽说想帮衬朕开源节流,但这等小事上能挤出几两银子?只是她高兴,也就罢了。”

    李忠在这事上获利颇丰,自然卯足了劲儿说苏若华的好话,言道:“皇上,若华姑娘这一段,可是替后宫里节省了不少用度。旁处不说,如今仅乾元殿的各项开支,就没再动用官中的钱了。余下别处地方,大伙也有了盈余,能拿出宫接济家中,都甚是欢喜。”

    陆旻听着,默然无言,半晌才道:“她确实细致,所想所思,皆是朕忽视的。”

    说了几句闲话,他便伸了个懒腰,说道:“成,今日暂且事情少,早些回去看看她。朕看她近来气色不佳,却又不肯请太医诊治。饶是朕说着,她却总说不想劳师动众,也不知她如今怎么就染上这些讳疾忌医的毛病来。”

    李忠陪笑道:“想必,姑娘当真没什么不适,也懒怠看太医喝苦水吧。”

    二人说着,此事也就过了。

    林似童出宫归府,隔日便向朝廷告了病假,再不上朝。

    然而,这玉泉宫有妖孽的事儿,却不胫而走,霎时间就塞满了京城大街小巷、玉泉宫的角角落落。

    与此同时,苏若华贤惠的名声,却也跟着遍地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