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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翌日,霍成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昨天他赶完了一个大的木工活儿,为了这个活儿他忙了大半个月了,忙完后终于松下一口气,所以狠狠地睡了一觉。

    他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只见儿子霍灵提着一桶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霍成问道:“你怎么了?慌什么?”

    霍灵把水桶放下,道:“爹,我刚才打水的时候听大家都在议论,说非奸粮行出事了!”

    霍成听到非奸粮行四个字,立刻瞪大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听说昨天他们运粮的队伍在城门口被官兵扣了,粮食全被缴走了。连他们的东家也被官府抓起来了,说要判死罪!”

    “死罪?!”霍成吓了一大跳,“为什么?他犯什么法了?”

    “不知道啊,”霍灵哭丧着脸,“大家都说是因为他得罪了王州牧的小舅子。”

    民间的消息传得很快,而且消息口口相传,传了几道,细节和经过就全被忽略了。有时最后剩下的或许是个极其荒谬的谣言,有时剩下的也可能是最直白的真相。

    霍成倒吸一口冷气,洗脸都顾不上了,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快,我们去粮行看看还开着没!”

    非奸粮行开张的第一天,霍家父子就去排队了。可惜那天人太多,他们压根没排上。第二天又是一大早赶过去,本来想多买点粮食在家囤着,可惜粮行规定了每人只许买五斗,他们就只买了十斗粮回去了。再后来粮行天天在那儿开着,没有要关门的迹象,也没有要涨价的迹象,霍家父子渐渐相信这家粮行能够长久地开下去,也就不着急屯粮了。

    可谁想到,过了大半个月,忽然出了这种事!早知道他就每天去排队,拿出家里所有的钱,甚至是借钱也该多屯点粮食啊!十斗粮根本吃不了多久,等粮食吃完了,他们又要回到从前那种只能买昂贵的、掺了泥沙的粮食的生活了吗?

    霍家父子一路狂奔,向粮行跑去。

    等跑到粮行所在的街上,只见街上黑压压一片人头,全都是城里闻讯赶来的人。人群叠在一起,他们压根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霍成灵机一动,弯下腰让儿子骑到自己脖子上,驮起儿子让他往里看。

    “怎么样?粮行还开着吗?”

    霍灵惊慌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没有,大门上贴着封条了!”

    霍成的心里顿时一沉。

    这样的结果他似乎已经料到了,然而他却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难过。取而代之的,是压抑良久的愤怒。如同心底的一汪泉眼迅速向外喷发,很快充斥了他的整个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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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二刻,楼仪领着伙计出门,大摇大摆地朝正大粮铺走去。这是大半个月来他心情最好的一天了。

    之前的几天,由于正大粮铺生意的冷清,他非但赚不到钱,还受了数不清的气。开店的时候,每个从他们店前经过的行人对会对着他们露出讥讽嘲笑的表情;他一气之下不开店了,可只要他还出门,路上总会有人把他认出来,然后挤眉弄眼地挖苦他。

    ——“哟,这不是楼掌柜吗?你们粮铺最近生意可好?”

    ——“楼掌柜,听说你们边上最近新开了家粮行,他们跟你们比如何啊!”

    ——“楼掌柜,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你家里缺粮食的时候,你自个儿是会去正大粮铺买,还是去非奸粮行买呢?”

    ——“楼掌柜,你说非奸粮行那‘非奸’二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每次听到这些话,楼仪都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人家的生意就是比他好,他能怎么办?直到如今李乡被抓,他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现在的日子终于和从前一样,他们又成了全城唯一的一家粮铺。而那些嘲笑过他的人,也终将变得和从前一样,困顿窘迫地回来求他,求他可怜他们,求他施舍他们。

    想到此处,楼仪简直要仰天大笑三声。

    终于,楼仪带着伙计们到了正大粮铺附近,只见街上已经围了很多百姓。这些老百姓都是来看非奸粮行的情况的,楼仪一出现,人们的目光纷纷聚拢到了他的身上。

    街上的气氛是沉重的,人们的眼神是愤怒的,楼仪却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看见附近有这么多人心里还暗暗得意。人要是少了,他还觉得没意思呢。

    于是他打开粮铺的大门,领着伙计们鱼贯而入,把窗户一开,铜锣一敲,大声吆喝道:“开——张——啦——”

    街上的百姓眼神仇视地对着粮铺指指点点,无人上前。

    楼仪并不着急。反正这些人早晚都是要来的,不管他们有多不情愿——以前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名老者迟疑着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楼掌柜,豆子还是一百二十文一斗么?”

    前些天为了和朱瑙抢客,楼仪也跟着降过价,把原先一百六十文的豆子降到了一百二十文,只可惜那时他并没能抢回多少人来。

    这时楼仪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来,语气半是轻蔑,半是不屑:“一百二十文?想什么呢?你还不如去抢!”

    老者神色一凛:“那你们……”

    楼仪不紧不慢,从包袱里掏出新作好的价牌,挂到窗口的铁钩上。

    大豆——两百文一斗。

    稻米——两百二十文一斗。

    小麦——两百五十文一斗。

    挂上牌子,他环视四周,欣赏着人们脸上错愕的表情,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豆子两百文每斗,一文钱也别想少!”

    老者脸色煞白,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步,险些站立不住。

    他本以为非奸粮行被封,日子就得回到从前。却不曾想,就连从前的日子都回不去了……

    “豆子卖到两百文??你们简直就是强盗!!”

    终于有人忍不住,慷慨激昂地指责起来:“你们凭什么涨价那么多?谁准你们这么做?”

    第一个人开口之后,隐忍已久的人们仿佛忽然清醒过来,迅速加入了声援。

    “你们官商勾结,陷害李公子,你们不要脸!!”

    “就是啊!凭什么全城只有你们能卖粮食?凭什么粮价你们说了算?!有人良心做生意,你们就把人关进大牢,还有没有王法?!”

    “恬不知耻的狗奸商!狗官!把李公子放出来!”

    楼仪怒道:“老子爱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买不起就滚,敢再骂一句,老子继续涨价。”

    店外维持秩序的伙计亦赶紧上前,狠狠一推,就把前面的老人推得滚到在地。伙计耀武扬威地挥着拳头:“再不走小心我揍你。”

    然而无论是楼仪的怒斥,还是伙计的驱赶,非但没能恐吓住群情激愤的人群,只惹得人群愈发愤怒,并且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

    “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畜生,禽兽!”

    人群激忿不已,咒骂愈发狠毒。楼仪一开始还回骂,渐渐发现不对劲。他只有一张嘴,没办法和几十上百张嘴争吵。

    伙计又想去推人,可他推了两下,没推动拥挤的人群,反被向前推进的人撞得连连后退。人们激动地挥舞着胳膊,愤慨地喷溅着唾沫,仿佛一堆烧起的干柴,火势迅速蔓延,越烧越旺,再难扑灭。

    当威胁感扑面而来时,楼仪有些害怕了。

    他站起身,警惕地向后退,亮出自己最惯常用也最有效的杀手锏,对着失控的人群大声呵斥:“你们想造反吗?!小心我去报官,把你们全抓起来坐牢!”

    听到报官二字,义愤填膺的人群有一瞬间的停滞,骂声亦随之轻了下来。

    楼仪见此招有效,立刻趁胜追击,伸手指着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人的鼻子,发狠道:“来啊,我记住你们了。你们想要李公子是不是?我这就让你们进去陪他!”

    那几人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错愕。然而他们并不如楼仪所想的那样退缩逃走跑,反而如同被引燃火信的炸药,瞬间爆发。

    “老子跟你拼了!!”一名男子率先发作,直扑窗口,一把揪住楼仪的领子,抡起拳头照着他的脸颊狠狠砸了过去!

    他的动作太快了,伙计根本来不及阻拦。待反应过来要上前时却已经来不及了——街上的人群像是找到了泄洪口,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