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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心灰

    半天过去,再半天,已经到夜里。

    天色黑得像浓墨,无月,有风,夜枭在林中厉声啼叫,树林深处浓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小香筋疲力尽倒在一株参天松木下,打火石惶然间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只有手中拿来照明的一支松枝还在微弱地燃着。林中血腥气极浓,混在风里腥臭异常。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到了这时候,焦虑惶然压过恐惧,聂小香胆大得出奇。

    树上坠下几滴水,不偏不倚落在小香脸上,山里雾气重,树叶间汇集有水珠也不奇怪,她掀了掀揉得红肿的眼皮,懒得去擦。再一滴,又一滴,湿冷粘稠,腥味钻入鼻子,吓得她像野兔一样跳起老高,反身退出三丈外,险些撞上对面的巨松。

    那不是水,是血。袖子胡乱揩下脸颊上的湿稠凑近松枝火光里一看,鲜红淋漓,小香又恶心又害怕,哇一声尖叫,原先还觉得灌满泥沙再也跑不动的腿忽然间有了万钧力气,下意识掉头就跑。

    老松上栖着的寒鸦怪叫一声,松枝未动,一道暗影飘然落下地,扑向她。

    “不是我杀的!你不要找我!”小香叫唤得比夜枭还凄厉,到此时才分外感激聂三教了她轻功,逃命时比较方便迅速。

    那飘忽的影子来得快,笔直落到她跟前,不是她聂小香没有拼命跑,是这鬼影着实比她还快,眼一眨,已经拦在去路。夜风骤然吹熄火把,白衣、鲜血、瞧不见衣袍下的脚,小香吓得一哆嗦,丢了松枝干笑道:“今天不是初一十五,小叫花子没带牲果……”

    火光一亮,那鬼影手中点着一枝松枝,一丈方圆内骤然亮堂,浸染猩红的白袍下,原来是一双黑缎的薄底快靴。

    “是你!”小香吓出满身冷汗,顿时感觉如同死里逃生,无比庆幸又暗暗唾弃自己胆小丢人。

    白衣玉面,黑缎快靴,是赵笙歌。赵笙歌半只衣袖浸透鲜血,在火光里脸色越发显得凝白如玉。

    “你是花家后人。”他忽然道,不是疑问,是十分肯定确凿。

    那两道冰冷目光扫过来,小香心生警觉,悄悄后退一步,足尖勾起地上松枝握在手中权当兵刃,防止赵笙歌动手时落了下风。眨一眨眼,她又嘻嘻笑道:“什么花花草草,小爷可不认得。”赵笙歌手中除了点着的松枝,并无刀剑,小香却觉得他浑身的肃杀之气足以吓得她屁滚尿流。

    “聂沉璧是你花家仇人。”他又道,冰冷面容上一双点漆一样乌黑的眼里满是寒霜,神色惊疑又古怪。

    小香握紧手中松枝,眼神微黯,却仍旧笑得十分随意:“你说我就信么?才不!”

    将军山中,聂三的剑划开聂小香左臂的嫣然桃红,猩红外绽的伤口不比她的身世来得残忍震惊。六岁前的聂小香,是花家的花窈然,她并无一丝印象;六岁后的聂小香,是聂三扛在肩头、抱在怀中的捣蛋鬼,聂三于她,就是桃花嫣红竹叶碧青里的全部岁月。

    在记不起所有往事,不辨世事黑白的时候,她选择遗忘。毕竟活人永远活得比死人痛苦,而她聂小香,是最怕痛的。

    孝悌忠义,原本各有体会,形之于外,也并不相同。如果是苏星海,定然会痛心疾首训斥:“血海深仇,岂能轻易勾销?”

    但赵笙歌却笑了,冰冷眉眼间一抹惊艳,又似暖融的神色,化开一点僵硬戾气:“有趣。”

    疾风扑面,小香暗叫一声糟糕,忽觉周身大穴被封住,顿时像一尊泥像一样僵立在当场。今天的赵笙歌话分外多,左臂剑伤不断涌出鲜血,他也不曾去理会,只冷冷淡淡地说道:“白鹤山要拿你要挟聂沉璧,我也要拿你要挟聂沉璧,他要的是绣春刀,我要的是聂沉璧心甘情愿与我一战。”

    小香心里直骂他放屁,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他,用眼神道:阿呸!我偏就不信你不要那把刀!

    赵笙歌回她一眼:“赢得了聂沉璧,那刀自然就是我的。”

    小香忽地心中剔透明净,赵笙歌先前赠药,不过是希望聂三早早恢复,好与他酣畅淋漓大战一场,输则矣,胜则得到宝刀;如此说来,南陵毒王竟是远比中原武林中人还要光明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