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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鼎人

    那人披了一身如水月华,足尖略点门内细碎的银光,脚步猫也似的轻悄,眨眼到了床前,见聂小香在黑暗里睁着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不惊反笑:“小堂主还不曾休息?”

    聂小香懒洋洋靠在床头,抿嘴微微一笑:“红大美人不也还没歇下?”

    床前黑影侧身,海棠花一般美艳的脸凝白如脂,竟似是比屋外月下的雪地还要剔透温润,正是多日不见的红绡。

    红绡不是不惊讶,美目中含嗔一点,尽遮疑惑,却是十分镇定,笑盈盈道:“既然小堂主还不曾睡,不如随我出去走走。”

    夜半破门邀人共游,非灾即祸,聂小香却似是丝毫不曾察觉其中的诡异,笑嘻嘻道:“也好也好。”慢吞吞爬下床穿衣着履,又往床下桌上捞了把核桃,一粒粒塞进衣袖中。

    红绡嘴角微有笑意,看着她道:“核桃好吃,壳却锋利伤人。”

    话中颇有深意,若有若无像她唇角那朵奇异的笑,聂小香深深看了她一眼,只嘿嘿笑道:“红大美人若是喜欢吃,一会小爷多给你剥几个。”说罢拢紧衣袖昂头先出了门。

    天都峰顶的冷月似乎比千年寒冰还要冷,聂小香慢慢走在绣春花丛中,只觉上半身如同火灼,双腿却像浸在冰窖之中,刺骨的冷。

    忽听见红绡笑吟吟道:“到了。”

    却是谢明月所居园子的一角,僻静处藤蔓缠绕花团锦簇,当中一座单独小屋,门正虚掩。

    聂小香站定,偏首若有所思,月华下一双眼珠黑亮澄澈如同剔透的琉璃,红绡怔怔望着她线条流丽的面庞片刻,心中说不出的欣羡嫉妒。

    她陪伴谢明月数十年,倾心所向,却终究无法在谢明月心中占得一寸,而聂小香只一人,却有无数人喜爱怜惜,人与事,事与人,总是这般不公。忽地便发了狠冷冷道:“进去。”

    聂小香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却毫不惊慌畏惧,抬头慢慢道:“谢叔叔在里头。”

    不是询问,是极为肯定。红绡微微一笑,眼中狠厉之色略减三分:“小堂主果真聪明。”

    事到如今,聂小香啧一声弹了弹指甲,还有心思说笑:“我以为红大美人早就知道小爷聪明绝顶。”

    红绡笑得越发妩媚:“小堂主既然聪明过人,那么你猜猜,我是如何在你身上种下了紫萝烟的毒?”

    聂小香哦一声了然道:“原来是叫做紫萝烟,顶好的名儿,药性也上佳,枉我天天喝那苦死人的药汁,竟然也抵不过你这□□。”

    谢明月所开药方多是补经续气之用,不料红绡动了手脚,数月来的温补化作东流水,全然抵消殆尽,不得不说这紫萝烟实在是狠毒。

    从那日在药庐呕血,一连三天续续断断心脉绞痛,聂小香忍了这么久,无非是等的就是这个时候,静一静便又笑嘻嘻道:“不过呢,我却也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着了道,三餐饭菜我向来谨慎,汤药也无异常……”

    红绡柳眉弯弯,笑起来便像三月天细雨里的芍药,冶艳又纯真:“谁叫你这小鬼爱吃核桃,我边将紫萝烟溶在水中,抹了些在核桃皮上,无色无味,浸入肌肤腠理之间,谅你也瞧不出来。”

    聂小香顿时呆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栽在了这临安小核桃上,不觉不知该哭还是笑,转念又哼一声道:“苏和与青葛分吃了半筐,他们怎么不见有事?”话刚出口,便已经猜到原因,药物相生相克,必定是这紫萝烟专克谢明月的那几副方子,苏和青葛无病无痛,自是无碍,而在她而言却是极大的贻害。

    思及此,也不动怒,双目之中如同淬了星光,异样的明亮,她望着红绡慢慢道:“谢叔叔走火入魔年深日久,即便是找到了一个经脉错乱内力尽散的……”她稍一顿,挑了个合适的字眼:“废人作为接纳内力的容器,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这就好比茶壶煮茶,茶碗总有斟满的时候,茶壶中却一刻不停地添水,周而复始,茶碗满溢之时便是使命终结之日。

    更何况,这废人并不好找。

    红绡妩媚地笑着拍手,赞赏道:“小堂主果真聪明。”羊脂白玉般滑腻柔润的纤长手指轻轻抚过聂小香清瘦苍白的双颊,笑声中有着绝然:“所以,我才会千方百计将你带回白鹤山来,什么绣春刀什么秘籍宝藏,在我心中都远远不如明月来得重要。”

    说到此,眼里竟有了凄然之色,聂小香瞪了她一眼,心道:且不说谢明月老狐狸如何打算,你想让小爷做这人形废鼎,也得看小爷乐不乐意。

    心中正琢磨脱逃的法子,红绡却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掌心握了柄七八寸长寒光闪闪的短匕架在她颈间:“小堂主反正活不了多久,不如积点功德帮我这个小小的忙如何?”

    聂小香此生最恨受人胁迫,险境中反倒生出强烈的求生之志,不由朝天翻个白眼,哼一声伸手去推门,指尖触及冰凉木门,不觉略略迟疑,也不怕锋利刀刃割破颈子,回头看着红绡的双眼淡淡道:“这么多年谢叔叔心中只有我娘,你却一生都在为他奔波痛苦,值得么?”

    红绡一怔,十多年来惟愿能陪伴谢明月听风赏月,观花立雪,满腔的情意在谢明月而言总抵不过秦清影的一个幻影,聂小香问她可值得?她竟是如同千言万语哽在了喉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恍惚间见聂小香眼中微有悲悯之色,不由得像是迎头泼下一盆雪水,瞬时清醒,仍旧笑盈盈道:“你花言巧语不过是想劝得我放了你,我却没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