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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写死吧

    【池良宙】

    有时候池良宙不明白,温度分为几种。欣慰的、思念的、善意的……其中善意的又分为平等的……和怜悯的。

    怜悯的目光是蜇人的,但好在自己生来就浑身盔甲。他曾最多一次体会这种目光,是辅导员班会上,他初入大学不懂规矩,被辅导员当着全班的面质问为什么搞特殊,用蓝笔写材料时,他朗声回答:

    因为蓝色墨水便宜,老师。

    字正腔圆,不卑不亢。

    全班的目光扫射过来的时候,他依旧把腰板挺得很直。

    因为无谓,所以无畏。

    他后知后觉地想——也就是现在想。他发觉自己开始流泪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对早已适应的怜悯目光产生这么大的反应。他想也许是挤压情绪的爆发,又觉得更重要的是一些别的什么。他现在知道了。

    因为他开始在乎,面前的这个人他开始在乎。

    但主观的在乎也许是最廉价的。这所大学里,每个学生都是踩着高考独木桥走进来的,大多数的他们,家庭和学历都是那么匹配,他从未和那么多高层人士的子女近距离就这样接触。经常对于他为了几块钱帮人送快递这种事,露出真诚的不解。

    很多的他们人都很好,健谈、幽默、努力……他们没有嘲笑或者刁难,只是单纯的不理解而已。

    他也只能笑笑,就完了。有时候高兴了,也会眉飞色舞地分享一些生活小窍门,比如买凳子就搜老头儿钓鱼凳,买相框就搜营业执照框之类的网购省钱攻略。

    哦,余也总是会淡淡地笑着听,然后,估计还是继续买贵的……

    自己的省钱攻略好像都和他说尽了。不过这是不是说明,和他在一起总是高兴的?

    可自己除了能为他干点跑腿儿这种杂活儿,又要怎么融入他的世界呢?

    长远来看,余也有害健康。

    在余也怀里的池良宙剧烈挣扎,最后一个停顿后,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然后后退一步,浅鞠了一躬。

    看得出余也愣了一下。

    “学长就像之前的糖,吃了,就吃不惯自己的了。”池良宙说,“我们的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余也皱眉,那一点好不容易生出的温柔又消失殆尽。他上去拉池良宙,“不可以。”

    “你别过来。”池良宙又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门板。

    “系统可以更新,但不能停服。”余也眯起眼睛,耐着最后一点性子说,“我也不是你够不到的糖。”

    “老板跑路了。”池良宙眼前浮起一片黑色的光点,竟逐渐淹没了对方的表情,“我……”

    “你可以离开我,”余也说,“但不能是逃离。我没有、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你……”

    你做了。

    你的存在让我相形见绌。

    “其实你也可以逃离,”余也补充,“但必须是清醒的。”

    说得好像是什么多亲密的的关系似的。池良宙想,不过,他现在的确很不清醒。

    那黑雾渐渐盖过了所有的视觉范围,然后眼前又有白光一闪——池良宙头一歪,倒了下去。

    【池良宙】

    金同学的挂科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西大市场里的【快递抄写校园跑其余见空间】同学停业了。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无人眼熟的【吃凉粥】。

    愧疚或名声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天在办公室,池良宙晕倒了。

    虽然只是一会儿。

    那天,救护车哇啦哇啦来到的时候,早就清醒过来的池良宙骑虎难下,清醒着被强行抬上了担架……清醒着望着医护人员和余也俯视的目光,他脚趾抠地,几次要求回去,都被残忍拒绝了。

    最后余也给他来了个全身体检,结果很明显,开学半学期,他的大学生活就被塞满了高强度兼职,长期熬夜加饮食不规律,再加上激烈的情绪波动,脑供氧不足让他直接短暂晕厥。

    池良宙被按在医院挂吊瓶。余也在他的目光所系处拿着一沓缴款发票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你的结果没几个正常的,”余也说,“血糖血脂,尤其转氨酶高得离谱。”

    “唉,那不能献血了。”池良宙虚弱又遗憾道,“我们学院献血给500呢。”

    “还想着献血。”余也敲他的头,“你直接去卖血得了。”

    “也好,”池良宙无力地扯嘴角,“卖完血,就能还上欠你的钱了。”

    救护车,好贵。

    拍片子,好贵。

    打吊瓶,好贵。

    活着,好贵。

    “你多更新几个功能就够了。”

    池良宙面色苍白,头正因支撑不稳而小幅度地晃动。他沉吟过后,认命似的发问:“需要哪方面?”

    “对于玩家,最重要的是操纵来的存在感,但心理上就进阶为‘成就感’。”余也说,“具体做法就是,你可以依靠我。被需要,正是一种价值肯定,和玩家在虚拟世界里寻求情绪价值的初衷相符合。”

    说着,余也坐近了一点,大腿若有若无地挨着他的。

    池良宙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把目光收回来。

    他慢慢、慢慢地侧头,最后靠在了余也的肩膀上。

    【余也】

    余也握着他的注射软管,用体温暖着即将要流向池良宙身体的药。

    安静的四周,滴落的药液,是昏昏欲睡的气氛。

    是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狠狠地嫉妒过你。”余也喃喃道,“你太干净了,良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