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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谁人笑江湖

    官道经久失修,很多也就干脆拿黄土铺一遍,人走马跑得倒还算像个样子。如此一来,人马赶路之时难免留下脚印,只是那些帮派武士仰仗着自己手底下的硬功夫,倒也不在意是否会暴露踪迹。

    毕竟,他们是来杀人的,又不是躲人的。

    追来的两人都是内功深厚之人,抛开早已在中原武林声名鹊起的玉晓剑不谈,单说一个释鸿生,禅宗金刚手第四重到底掌力除了老一辈的高手外,还真是没几个挨得过的。

    两人身轻如燕,却在这地上跑个不停,但旁人看去,这二人的脚力早已胜过寻常车马,只是行路之时的提气之法却截然不同。俊道士走得是以武入道的轻盈路子,负剑配匣之后每一脚都好似蜻蜓点水;小和尚拿得是以力破巧的浑厚招法,那锡杖、佛珠、金刚杵合到一起少说也就一两百斤,一脚踏过去这路上便多了个窝坑,但借着这股子劲儿,每一脚都能跃出一两丈远,骇人得很。

    田埂渐去,骇木丛生。

    再止步,早已身处一方山林之间,一股子腥甜弥漫间,不时能听得几声狼嚎犬吠。玉晓剑蒋宣政看着这一路景色,转头冲着一脸悲天悯人的和尚说着:“这地方阴得很,林间怪树丛生,只怕以前是个乱坟岗之类的鬼地方,小师傅好歹在罗相寺过活十载,对此地可有印象。”

    “能有什么?”

    释鸿生的右手摩挲着那锡杖的杆,上面是细细凹铸的经文,小和尚闭目养神,亦或者是不敢睁眼,或许是怕看着什么让他破戒的景象:“无论从前几何,今日之后这里就是乱坟岗。”

    “也是,”

    蒋宣政瞅着释鸿生,那张俊俏脸庞上带着汗滴,“小师傅平日做得法事,但终究没见过几回死人,那些请得起寺里和尚做法事的死人都躺在棺材里,今天这论堆的只怕还是头一回见吧。”

    道士轻佻一下剑眉,问两个字:“怕么?”

    “昔日有佛陀,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红粉骷髅亦不过白骨皮肉。”

    释鸿生还是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蒋宣政那一脸的疑惑:“他日有佛陀看待美人犹如枯骨,今日我一介愚僧,不过是见识见识枯骨白肉,何足道哉。”

    “行,我就当你是愚僧,是佛陀。”

    蒋宣政那柄剑嗡嗡作响,好像是在笑,但又好像不是。但道士确实是笑了,笑得很美,好像是九天之外的仙,虽然只是唇角微扬却胜过万千粉黛。小和尚只是点点头,算是回应,毕竟是个僧,而僧是礼佛不礼仙的。

    停在这,说几句,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消除这初出茅庐的和尚心中的执?是为了让这画中仙般的人展露笑颜?是为了让这两个今日初识的人多少说道说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

    只是二人停下来歇歇脚,说完了就是说完了,不需要什么解释。用糙人的话,神棍就这点好,无论你话说多少,他总懂得比你多些。

    没过几棵树,亦没攀几座岩,只是走了小会儿山路,便是到了地方。四周树木都被砍去,做个不矮的营寨,都是削尖了的树干钉进了地里,外面还有些拒马的残骸,至于这所谓的营寨其实就是拿那简陋的木头篱墙框起来的一片地,更何况篱墙让人闯倒了小半,里头便是那尸山血海。

    死的人很多,死法却不多。

    无非是没了脑袋的尸体摔在地上,与他们的头颅都相隔甚远。道士说,这是那些江湖人驾马横刀,借着奔马的冲劲将人头割下来的手法,只因这般刀劲冲势大,人头往往会向后向左抛飞。

    只是和尚也没仔细听,他那一双眼都瞅着那一张张凝固的脸上,滚烫的鲜血尚未凝结,蒸起的血腥味弥漫在营寨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于令山狼一时之间都不敢靠近。

    “看来是没有留下什么活口,手法相当老道,这里的人甚至连拿起武器反抗都来不及。”

    蒋宣政四处打量,周遭虽然空旷,但那些个饥民流寇好歹也削尖了不少棍棒,在这里躺着的少说也有上百人,看尸身却没几个握着兵器的:“这些人的手段干脆利落,但说白了无非就是驾马破寨门、横刀斩敌首的招数。若无援兵,他们也不过十几骑,却能在我们赶来之前屠戮干净全身而退,确实是好手。”

    “何其悲,何其苦。”

    释鸿生俯下身去,看着脚边那一张张扭曲的脸庞,只感觉那一双双直勾勾的空洞眼神好像要把自己的魂灵吸走:“世人愚昧何其多,竟以屠戮论英雄,却叫良善埋山林。”

    “英雄?良善?”

    蒋宣政好像明白当初禅师所嘱托的是什么意思了,他往前走几步,看着那尚有余温的火堆,指着柴火里头半焦半黑的肉块问和尚:“那边的和尚,这肉虽然烤的焦了些,却还温着呢,你还饿不饿,垫垫肚子。”

    看着释鸿生那光洁发亮的脑袋,蒋宣政又补充了一句:“倘若我没记错,这也算是净肉,吃了也不算破戒。”

    释鸿生看着那焦黑的肉块,再看看周遭这般地狱景象,不明白蒋宣政此举意欲何为。在这尸山血海之间,哪管什么净肉荤腥,就是普通人在这也决计咽不下半分米粮。倒不如说,今日吃好了再过来实为不智之举,如今腹中翻滚不休,真是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

    “咽不下去?”

    蒋宣政倒也是理解那脸色煞白的释鸿生,他瞅瞅周围的景象,不明不白地说着:“我以前也像做大侠,就好像你想要作菩萨一样。但有时候,无论是菩萨还是佛都只能坐在莲台上,他们也救不了……”

    只听咣当一声响,一个土焖锅叫那道士一脚踹得粉碎,还带着热气的肉汤和些许内脏之类的零碎下水撒了一地。

    其中的一部分就摔在和尚面前,那是一只被煮得发胀肿烂的手,被煮得花白花白的。

    呕!呕!呕!

    这里的人!吃人!

    和尚再也忍不住了,接连不断的景象虽然好似地狱,却远没有这一只被煮得发白发胀的手更令他感到恶心。但在这一刻,他又不仅仅是恶心,而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莫名的恶寒笼罩着心头,整张如玉般光洁的脸庞变得煞白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