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五章 英雄有悔

    张振东应对录像带缺失问题时的反常表现,陡然间增加了整个案件的悬念。

    录像带很有可能是被刻意抽走的,而且张振东显然知情,却又佯装不知,不得不让人怀疑“5??14”大案侦破结果的真实性。难道管骏真的是在刑讯逼供之下屈打成招?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真凶至今逍遥法外,那么李笑笑案件和快递事件乃至秦丽被杀和他有没有干系呢?……情势实在太棘手,韩印也不敢妄下断论,只能等顾菲菲回来,大伙一块儿定个主意。

    好在没过多长时间,顾菲菲便带着相关法证检验结果,出现在临时办公间。

    “被害人秦丽,死亡时间在昨日18点至20点之间;其颜面肿胀、有瘀血,眼结膜点状出血,甲状软骨、舌骨骨折并伴有出血症状,明显系遭扼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被害者口唇、牙龈破损出血,牙缝中夹有纯棉纱线织成的毛绒机织物,说明被害过程中嘴被毛绒物堵住;其颈右侧可见一个椭圆形扼痕,颈左侧则有四个类似扼痕,且扼痕与颜面窒息征象特别显著,表明其死亡过程较长;同时伴有背部广泛擦伤以及严重的下体部位损伤。综合起来说,凶手系用右手扼颈对被害者造成约束,在硬质表面采取正向体位对其进行暴力性侵。再直白些说,就是凶手把秦丽推倒在地上,随手拽了个毛巾或者枕巾之类的东西塞进她嘴里,然后单手掐着她的脖子,实施强jiān行为,过程中逐渐掐死了她。事后,凶手做过细致清理,现场和尸体上未采集到相关证据。不过,我们也并非对凶手一无所知,我刚刚提到尸体颈部右侧有一个椭圆形大拇指的扼痕,而这个痕迹中间有两条不规则的隔断,想必凶手的大拇指曾经被刀割伤过或者有严重的冻伤,这点排查嫌疑人时要注意一下。”顾菲菲通过对尸检信息的详尽描述,来还原凶手的强jiān杀人过程。

    “从秦丽失踪到她被奸杀仅仅相差两三个小时,再到抛尸也不过相差七八个小时,与‘5??14’大案相比,无论是案情特征还是犯罪行为特征都相差甚远,更像是一次冲动犯罪或者激情犯罪。”韩印进一步总结道,顿了顿,接着又问,“尸体上有被车撞的损伤吗?”

    “没发现,但尸体不完整,缺少双脚,车祸伤在脚上也说不准。”顾菲菲说。

    “噢,对了,小杜发现审讯录像有问题……”韩印接着把他们和张振东对峙的过程说了一遍。

    “这可真麻烦了,最怕这个,要不给吴老师打电话,听听他的意见?”顾菲菲挠挠头说。

    “我觉得行,这问题不捋顺,咱案子也办不下去啊!”杜英雄附和着说。

    ……

    几个人议论正酣,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随即门被轻轻推开——局长苏德伟和支队长张振东一同走进来。

    “都忙着呢,没打扰各位吧?”见支援小组几个人对头坐在长桌的两边,苏德伟打着哈哈走到长桌的一端,也就是两边人的中间位置,继续含着笑说,“抱歉,刚刚在门口无意中听到各位的讲话,我想不必麻烦吴老师了,我来解释你们想知道的问题。”说话间,苏德伟将手中的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放到桌上,目光饶有意味地从众人脸上扫过,接着说,“袋子里装的就是你们要的录像带,当年是我把它拿走了。”

    “其实苏局是一片好意,完全是为老李着想。”一旁的张振东按捺不住,抢着说道,“从笑笑出事到管骏被抓,中间隔了有八九个月的时间,孩子杳无音信,家里老人闹、媳妇闹,手头上还得办着案子,可想而知那段时间老李身上背负的压力会有多大。尤其作为父亲,同时也是一名警察,那种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的挫败和愧疚,也令他内心不断经受着折磨和煎熬。他每天那种身心疲惫的样子,我们这些同事都看在眼里,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盼着案子赶紧有个眉目,也好给他个交代。

    “后来我们抓了管骏,而老李被排除在审讯之外,不仅仅是办案纪律的问题,更是因为他那时的精神状态非常差,已经让队里感觉到他快要崩溃了。只是没承想,老李还是出人意料地做出了出格的举动。

    “那是我们第三次提审管骏,跟前两次一样,这小子仍然是装傻充愣、一言不发。局面正僵持着,老李突然情绪激动地闯进来,我们以为他会跟管骏发生肢体上的冲突,没想到他、他扑通一声跪到管骏身前……”

    见张振东声音颤抖、眼圈泛红,有些说不下去了,韩印便接下话:“这一跪让管骏感受到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于是随后的日子他开始交代犯罪事实,对他来说既是分享,也是回味。而李笑笑的失踪虽然跟他无关,但将这起影响巨大的案子纳入自己的作案范畴,无疑会大大增加他成就感的体验。”

    “警察给罪犯下跪,我不知道这样的画面传出去,其他人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老李。我真的不想警局内部因此而对老李议论纷纷,他已经承受得过多了,也许到最后唯一能带给老李些许慰藉的,就是警察这份工作,我希望能帮他保住。”接近花甲之年的苏局眼睛湿润了,有些动情地说,“直到现在我也觉得对不住成义大哥,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警察,到头来却落得给罪犯下跪的下场。真的,每每想到那个画面,我心里都难受极了。不瞒你们说,我和张队从来没忘记笑笑那个案子,我们能力有限,这么多年其实也在能力范围内比对过不少无名尸体。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会因为这盒带子给各位的工作造成困扰。现在,这盒带子我正式上交给组织,我知道我违纪了,会虚心接受上级处分。”

    “好啦,我们有答案了,你们可以走了。”顾菲菲语气苍白,听不出任何感*彩,在当下屋子里的人个个都被录像带故事感动的氛围下,便显得尤为冷漠。当然,就像韩印先前说的那样,顾菲菲并不是冷血,她只是不会应对这种情感碰撞的情绪,所以当苏局长和张支队神色落寞地快要步出办公间时,身后又传来顾菲菲淡淡的声音:“你们有东西落下了。”

    审讯录像带缺失的疑惑,因苏局长主动站出来解释原由而真相大白,先前围绕“5??14”大案的诸多怀疑也一并偃旗息鼓。扫除这一系列的困扰,支援小组办案的思路得以重新走上正轨,针对李笑笑失踪案和快递事件的侦办,他们也再一次重申了遵循原办案方向的建议。

    至于眼下最紧迫的任务,当然是秦丽被奸杀一案。从案情特征和犯罪行为上分析,加之目击者的口供,支援小组更倾向于这是一次带有偶然性质的冲动或激情犯罪。目前锁定的嫌疑车辆排查工作已近尾声,除三辆看不清牌照的车正在依车型追查外,其余车辆均已排除作案嫌疑。案件即将走进死胡同,韩印和顾菲菲决定重返现场,搜寻先前可能被遗漏掉的线索。

    这天下午4点半,与秦丽最后被监控拍到的时间基本一致,韩印和顾菲菲站在玉田街与锦绣路的T形交叉路口,斜对面是秦丽就读的明丰小学,大门正冲着马路。

    韩印抬腕看了下时间,随后两人转身,开始沿着玉田街缓慢行走,直至走到玉田街中段与玉宁街相交的十字路口,也是目击者所描述秦丽被掳走的现场。韩印又看了下时间,两人仿照孩子的步伐和频率,从街口走到案发地大约用时7分钟,如此推算,秦丽被掳走的时间应该是下午4点40分左右。

    站在路口,两人四下张望,前方不远处能看到托管班的招牌立在街边,小秦丽那时若穿过路口,再走个二三十米的样子也就到了。想想真是命运弄人,一个普通的路口竟成为生与死的分割线,当然罪不在路口,而在于人。

    案发十字路口,是由南北走向的玉田街和东西走向的玉宁街相交而成,街*通指示牌显示,这两条路都是单行路,但由于在社区内没有交通监控抓拍,更没有交警执勤,逆行车辆司空见惯。而且韩印和顾菲菲试着走了几个街口,监控盲区实在太多了。先前在案发当晚,两人曾来过这儿,但并没有这么实际地考察过地形和环境,现在他和顾菲菲越来越觉得,期望通过排查来往车辆揪出凶手,漏洞太大了,必须丰富办案套路,拓宽办案思维。

    二人在西面转悠了一阵,回到案发路口,再沿着玉宁街往东继续溜达,走了百八十米,又是一个十字路口,这次与玉宁街相交的是玉川路。玉川路同样与学校门前的锦绣路相交,而且这个路口距离学校更近。远远望去,隐约能看到学校的铁栅栏围墙,韩印顿时心中莫名一凛,有种说不出的牵引,带着顾菲菲向街口走去。

    韩印和顾菲菲走到街口,两人多少有些失望,可能是位于学校附近的缘故,红绿灯设置得比较多,并且这也是个带监控摄像头的路口,想必张队一定排查过该路口在案发前后的车辆行驶情况,也就意味着韩印刚刚心里面的一点怀疑被否定了。

    二人正愣神,有两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从身边嬉戏追跑过去,跑在前面的小女孩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啪的一声摔了个大前趴。小女孩趴在地上号啕大哭,后面的小男孩被吓愣住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韩印和顾菲菲赶紧过去,把孩子扶到路边,好在伤得不重,只是一双小手被石子划了几道印痕。顾菲菲一边安慰着,一边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面巾纸,仔细地帮小女孩把一双小脏手一点一点擦干净,又帮她把眼泪擦掉……

    “你们要干啥,把我家孩子怎么了?”一位老大娘气喘吁吁跑过来,一把从顾菲菲手里夺过小女孩,一脸警觉地质问道。

    “您是孩子的奶奶?”顾菲菲微笑着问。

    “对啊,怎么啦?”老大娘仍是一脸警觉,手紧紧拉着孙女,又把小男孩拽到自己身前护着。

    “大娘,您别紧张,我们是刚刚路过这儿,看到您孙女摔倒了,帮忙把她扶起来。”韩印笑着解释。

    “是,奶奶,叔叔阿姨是好人。”小男孩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在旁帮腔道。

    “那太感谢了,不好意思,错怪你们了。这俩熊孩子就爱野跑,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儿能追上,你说跑到这路口多危险啊!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快,跟叔叔阿姨再见。”本来看二人长得就面善,再有自己孙子的证实,老大娘神情略微放松了些,客气了几句,便一手领着一个孩子走开了。

    看着老人和孩子的背影,顾菲菲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憧憬的微笑,须臾,突然转回头,一双媚眼盯着韩印,柔声道:“你喜欢孩子吗?”

    韩印“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远处,随即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把视线挪到顾菲菲脸上,说:“噢,你刚刚说什么?”还没等顾菲菲应声,紧跟着又急促地说道:“咱们的办案思路是不是被目击者带偏了?”

    “怎么讲?”顾菲菲收起媚态,正色道。

    “秦丽尸体上没发现被车撞伤的痕迹,会不会根本没有车祸这回事?”韩印向远处指了指,示意说,“会不会跟那个小女孩一样,秦丽走到十字路口时,因某种原因把自己弄伤了,凶手正好开车经过,借机把她哄骗上车?”

    “如果是这样的话,办案方向跟原先可截然不同,秦丽已经7岁了,应该不会轻易跟陌生人上车,你觉得凶手是熟人?”顾菲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