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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的幸福(中)

    叮咚叮咚的,下雨了。

    重楼不喜欢春季的雨,这样细腻的雨丝太温柔,太缠绵,太容易让好不容易敲硬的心又柔软起来。

    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多情的心。

    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将自己从温暖中剥离,强迫自己去享受寂寞,去习惯一个人撑伞,一个人吃饭。

    只是,尽管能够习惯,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一个人的累。

    可是这个下雨的日子,那个少女在绵绵的雨中抬起了写满了脆弱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脆弱的她,尽管她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拥有着哭泣的权利,但他所见到的悬月一直都是淡漠的,淡漠地面对自己,面对别人,面对人生,所有的磨难在她的眼里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就像他。

    这样坚强地面对艰涩的前路、面对霁阳的死的悬月,现在站在他的面前,哭泣的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也许她的确是被遗弃了,和他一样,被幸福遗弃了。

    “四哥,我讨厌一个人。”她用力地用手背抹着涌出眼眶的泪,“我不要一个人,一个人好可怕。”

    是因为下雨的感觉吗?在这一刻,在哭泣着她的面前,他竟然也害怕起了孤单。明明是早已经习惯的东西,他此刻却感到无尽的恐惧。

    他也瞧见了被押往冷宫的敏贤妃,那张曾经令君王神魂颠倒的芙蓉面,此刻只剩下了吞没人心的绝望。他想起了他的母亲,绝代芳华,却也是凭栏顾盼,期盼一颗永远不会停留在自己身边的心,直至到达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是无限的寂寞。

    他,也讨厌一个人。

    “那就不要一个人。”他张开了双臂,将那小小的身子拥进怀里。

    不再一个人,即使是两颗同样冰冷的心,相互依靠,依然可以感受到春日的温度。

    重楼发现自己多了一条小尾巴,无论走到哪里,转过身的时候,都会在三步远的地方瞧见一个熟悉的小小的身影,明明是怯怯地不安,面色还固执地强作镇定。春雨过后,那个脆弱的悬月也消失了,她依旧安静,沉稳、独立的不像个孩子,只是每当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拉起他的衣角,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又很快地收回手,藏在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于是,他知道,他应该去拉起她的手,让彼此都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另一个自己。

    宫人们开始注意到他们向来独来独往的主子身边多了那个小翁主,跟前跟后,片刻不离。就像现在,惬意的午后,一身紫衣的重楼照常坐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躲开旁人无谓的打扰,改着龙帝下放的折子,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书籍,而石桌的对面,坐着白衣的悬月,握着墨笔认真地绘着山水。

    重楼翻过一页书,分神瞧了一眼悬月那边,想了想,点了点桌面。悬月抬起了头,困惑地眨了眨眼。

    “给我画只乌龟吧!”重楼笑道,抽过她绘了大半的山水,重新铺过一张。

    悬月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雪白的绢纸,不知从何下手。她学过山水,学过仕女,却未曾画过乌龟.

    重楼笑了笑,支着颊说:“要不画只猪也成。”

    悬月觉得有些不对,偷偷抬眼打量起面前的人,剑眉狭长入鬓,双目浓黑似墨,鼻梁直挺,双唇薄而红,能有如此精致容貌的人,除了重楼还会有谁?可是她记忆中的重楼却一直是那样冷淡,即使唇角有着轻浅的笑,那也是疏离的标志。曾几何时,那个离自己很远的重楼竟然离自己如此的近?

    而这样的贴近感却让她觉得说不出口的开心。

    “我不会画那些,但是我会折鸟儿。”悬月喃喃地说道,拿过纸很快地叠了只纸鹤放在他摊开的手心里。

    重楼垂眼看着手心里振翅欲飞的纸鹤,轻和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