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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v章

    开战的时候,雪早就停了,北胡果然准时开始叫阵。

    北胡统领站在队首处,眼角眉梢皆是志在意得的欣慰。不同于西夏人的高鼻梁小麦色肌肤,北胡人都有着一个大大的鼻子,眼睛皆是碧蓝色,长得个个人高马大,皮肤白晢。这些特点,在北胡统领身上集中鲜明地凸显了出来,他大鼻子下面还有两撮灰白的胡须,笑起来的时候一抖一抖的。

    毕竟没有贺自衡,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不必多花心思去筹划什么,还能就着贺自衡设下的最后一个局,白白收获整个大晁,这般的好事,百年难得一遇,今儿就给他遇着了,实在是好运。

    但是对于定兴帝,他不是没有提防之心,毕竟贺自衡设下冰的那个局,他也觉得十分高明绝妙,孰知竟然轻而易举被破解,还沦丧成了俘虏,实在是让人难以相通。所以此刻他笑一会儿,便沉思一会儿,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便越发沉不住气,开始派人不断地过去催促,还叫嚷着:“大晁国土宽阔,人民数量远远胜于我们,真没想到是这样的孬种”这类的话云云。

    那边定兴帝已经换上了战袍,走出宅子之前,没有忘记去看一眼贺自衡。

    贺自衡这两天受尽了所有可能想象出来的刑罚,早已憔悴不堪,如今就是硬撑着一口气不愿意倒下。见过定兴帝,他扯起沾满了血迹的嘴角,诡异一笑,声音沙哑道:“你来看我,是跟我诀别的?”

    定兴帝眉一挑:“哦?朕倒没有想这么早就处死你。你反正不怕死,朕一刀砍死也觉着没意思,不如多留一会儿,反正慢慢折磨着老师,朕觉得还挺开心的。”

    贺自衡边咳边笑:“你虽然聪明,到底还是年轻,怎么能料到我使出的全部手段?”

    定兴帝“哦”了声,佯作思考,忽而轻笑道:“如果你指的是北胡设下埋伏的那几件事的话,朕想朕已经全部料到了。”

    贺自衡的笑容这才减淡下来,凉凉地瞪了定兴帝一会儿,胸口猛地起伏几下,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心里早就存在但是不敢承认的伤口被揭穿一样难受。“呵,老夫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出在你这里了。”贺自衡冷冷道完,便紧紧闭着嘴,不愿意继续多说一个字。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他设下的自以为高明无比的阵局,一个接连一个被定兴帝准确破解、完美回击,一时半会儿,接受无能。

    定兴帝隔了一会儿,慢慢道:“如果你指的是你安排在后宫保护太后的人的那件事朕一开始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朕输给你了。”

    贺自衡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般,眼睛几乎要鼓了出来,里面充满了血丝,十分可怖。加上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已经光洁了的下巴又冒出了一排胡茬,头发彻底白完,佝偻着身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冲到了牢门口,手伸出了洞口,可又够不着定兴帝,急得双目里面几乎要淌下眼泪来,大喊:“你想做什么?她是你的母后!”

    定兴帝看着他这一系列的行为,点点头,淡淡笑道:“是啊,朕当然知道。”

    “那你想要做什么!”贺自衡怒吼,“你先前多少年冷落你的母后,已经犯下了不可救赎的罪过,现在她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你还想干什么?!”

    “朕想干什么?”定兴帝走近贺自衡,不屑地拨开他伸出来的手,眯着眼睛,像是一头发了怒的猛兽一般,盛气凌人道,“这句话,应该是朕问你才对!你想干什么?你这么多年来,独揽政权,叱咤朝野,不就是为了证明你的能力吗?不就是想要让她重视你吗?然后呢,你还想要除掉朕,自己登基当上皇帝,立朕的母后为什么?嗯?皇后吗?你、也、配!”

    “这一切都是我的肖想,你的母后什么也不知道!”贺自衡浑身发抖,依然撑着一口气分辨道。

    “朕知道。”定兴帝冷冷地瞥他一眼,“母后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看得起你?”

    “你胡说什么!”贺自衡突然像是发了疯一般拉住定兴帝的胳膊,迫切地急吼着,“只要我能力足够,她一定能够看得起我!她一定会相信我!一定会重视我!一定会的”

    定兴帝没有出言反讽,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眸色里透露出来的骄傲彻底击溃了贺自衡。那是任何重刑都带来不了的伤痛,比抽在他身上的鞭子,比打在他身上的棍棒,还要重一千倍,一万倍,万万倍。

    这个眼光,就和多年之前,她看自己的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他虽然是跟在她身后的小将军,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在她满眼落寞地独立沙漠上注视着一轮落日的时候,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轻言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转过头来,用这样淡漠的、骄傲的、盛气凌人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自己,前后不过连半刻钟都没有,她就转过了头,继续看着那轮落日,夕阳在她脸上扑上一层淡淡的绯色,如少女一般迷人可爱。可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被彻底否决了,连告白都来不及说完,就被否决得彻底。

    他心里有多么难过,之后就有多么上进。利用定兴帝和她不亲的漏洞,紧紧地掌控着定兴帝,让她不得不重视自己的地位,迟迟不动手,直到没有机会再动手这么多年了,他知道自己的动机不再那么纯洁,也会为了权势而洋洋自得,也会在物欲横流中迷失自己的本性,也会偶尔忘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走到这一步,可是每每夜深人静,偶然惊醒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眼神,无法忘怀,久久心疼。

    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说爱的,或许曾经有过,但是早就已经成为曾经了。终此一生,他能够做到的,只有在她的身后,远远地看着,一步都无法接近。

    可是这个痛苦,只能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心里,是怎么会被发现的呢?

    贺自衡抬起头,看着定兴帝,眼底里全是恨意。他毫不怀疑自己会突发爆发出能力,突然之间冲到定兴帝那里,狠狠勒死他。

    可是定兴帝下一刻的话又重新击溃了他,永远无法再翻身。

    “你知道因为你所谓的卑微的爱,让朕的母后险些受到威胁,几乎死去吗?”

    “什、什么意思”贺自衡翕动着嘴唇。

    定兴帝冷冷地瞪着他:“居然用自己的亲兵暗暗地保护母后,如果你不这样做,北胡人会知道你在意的人是她吗?愚蠢!你以为北胡真的会甘心任你摆布,所有兵马都白白交给你,只为了以后和大晁保持良好的交往关系?可笑!等到他们利用你除掉了朕,下一步就是利用母后,除掉你!你自己去死倒也罢了,为何连累朕的母后?你根本无法进入她的眼睛!”

    是的,的确如此。

    她的眼里从未有过自己的身影。

    一小刻的时光都不曾有过。

    贺自衡蜷缩成一个小小的一团,痛苦不堪,低低的呜咽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还有五千人,是埋伏在地下的,这个给你,他们看到了信号,就知道怎么做了。”

    一颗青色的小球滚了出来。

    定兴帝捡起来,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贺自衡久久的保持那个姿势,就像是婴儿在母亲子宫里孕育着的一样,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伤口已经裂开了,渗透出了不少的血流,可是他恍若不知。

    定兴帝走出去之后,看到等在外面的阿木吉拉,心底里的沉重才稍微减轻了一些,扬起嘴角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久等了。”

    阿木吉拉自然将刚才的一切都听了进去,有些奇怪道:“太后娘娘险些死去?”

    定兴帝“哦”了声,眼底里闪着笑意:“朕骗他玩的。”

    “”阿木吉拉默了默,瞥他一眼,那他刚才还能一本正经成那个样?她几乎都完全相信了!想了想,定兴帝的确一贯如此不正派,也忍不住笑了下,问道:“出发?”

    定兴帝点头,牵着她上了踏雪,一路到了城门口。

    顾青辞等了好一会儿了,看到定兴帝过来,啧啧两声:“北胡那边催了好久了,皇帝陛下眼底里半分容不下他们,实在是霸气,我很敬佩。你要的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也商议好了,就等烟雾弹发了之后行动,喏。”说完,递给定兴帝一颗小小的烟雾弹,拍了拍手,“我的任务呢,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接下来就等着听皇帝陛下的好消息了。我这个人怕血腥,就不观战了,先回一步,再见!”

    “朕会派人通知你战果。”定兴帝接过来,浅笑道。

    顾青辞已经上了马,潇洒地摆摆手:“不用了!你一定可以赢的!”

    阿木吉拉看了眼烟雾弹,转头放眼往外看出去,只见北胡军背后的那座山后面,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满了西夏士兵,一片黑云,似乎人数不少?

    “一万两千人。”定兴帝仿佛洞察了她的心思,低声解释道。

    那么,这就是定兴帝和西夏公主的协议了?西夏出兵一万两千人做后援,从此减免掉很大一部分岁贡阿木吉拉敛了眸子,道:“可是北胡的人数,远比双方加起来要多。”就算去掉了贺自衡那五千人,北胡几乎把整个国家所有可以打仗的人全部带上了,足足有将近八万人。

    “谁说朕的人数比他的少?”定兴帝笑道,“你再往那边看。”他手一动,北胡人动了手脚的那座山后,正有一大波人正在靠近,乌压压一大片,阿木吉拉心里默算了会儿,抬头道:“两万六?”

    “对。”定兴帝点头,“这里面,有朕的人,也有母后的人。”

    出发前一晚,太后曾经单独叫他过去谈了谈,竟然交给他一块十分独特的兵符,看起来十分古老,沉甸甸的,雕刻着一头秃鹫的凶猛图案。然后告诉他,这是她养的自己的人马,为的是防止贺自衡有一天会逼宫造反,足足两万人马,也不知道太后养在深宫,是怎样做到的。见他震惊,太后召来了她养的人马的管理者,是个十分俊朗有威严的男子,眉眼里皆是岁月的沉淀,鬓前已经微微有了些许的灰白,但是一抬步,那股气势就自然而然流露出来,让人难以不为之折服。

    他立刻就相信了这些人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