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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心门

    天边一轮明月高悬,冷星寥落。

    江风习习而吹,神清气爽,可滨江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在江边昏黄的路灯下,走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后。

    后面的男人双手优雅插于袋中,脚步略显慵懒,嘴里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苍凉小调。

    而前面的女人则是莲步盈盈,如水美眸眺望着大江对岸,轻风撩起柔顺的发梢,丰姿绰约。

    “开心吗?”后面的男人突然问道。

    前面的女人怔了怔,没有停止脚步,柔声道:“很开心。”

    “可你脸上为什么还写满愁意?”后面的男人赶上几步,与前面的女人肩并肩走着。

    女人侧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视线转向西江,似乎觉得有些凉意,双手环胸,能让人在盛夏觉得森寒料峭的,只有人心,幽幽道:“这一江春水,能载走多少愁?这一切都不属于我的,随时都可能消失。”

    男人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头,开解道:“人的一生是短的,但如果总是活在痛苦中,就太长了。”

    女人木然,望向他,轻轻一笑,苦笑而自嘲,轻声道:“谢谢你,叶云。同时也要说声对不起,今天利用了你。不过没关系,过完今天,你我之间应该不会再联系了。你刚才也听到陈道白说什么了,我是一个风骚的女人,不要离我太近,毕竟人言可畏。”

    叶云嘴角渐渐弯起,戏谑道:“我无所谓,反正陈道白也说我就是一个小白脸,等着别人来包养。”

    “别这样说自己,今天是我不好,把你骗来陪我。但我真的没想过会让你处于两难,就单纯地是想气气他罢了。”苏湄不好意思地抬眸望了眼叶云,纤手十指交叉放着,似乎有点紧张,黯然道,“对不起,叶云,你是个好人。”

    “好人?好人能值多少钱?好人能让多少人敬仰?好人能保护多少人?”叶云停下脚步,眼神的淡漠散去,拢聚起一抹妖异,望着天边明月,轻声吟出一句唐诗,“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

    苏湄安静下来,尽管只和他相识了两天时间,但她已然习惯了这个年轻人气质上的变化。原来真的有男人可以做到不笑的时候,比猖狂大笑时表现得更加自信与从容,不知道真实的他是冰壶秋月,还是黑暗诡魅。她托着粉嫩腮帮,饶有兴致地凝视着这个越来越神秘兮兮的他,欣赏着他悠悠吟出韩愈诗句时的霸气。

    喜欢?远谈不上,更不要说那遥远到似乎永远无法到达的爱了。好感?也许有一点。

    “跟我说说他吧。”叶云收回视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看着苏湄,眼神干净空灵。

    苏湄心头一颤,呆住,眼神逐渐黯淡了下来,蛰伏很多年的哀怨情仇又涌了起来。

    她在迟疑着,这桩往事就像厚重的灰尘,一直覆盖着她心房,从未与任何人倾诉过。

    今天就快走到尽头了,今后也许真就不会再和他有来往,她和他注定只是擦肩而过。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将心事束之高阁呢?

    苏湄紧咬着嘴唇,秀眉微锁,美眸轻闭,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娓娓道来:“我和他是初中同学,他曾经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你身上的这套范思哲本来是他的,他在回国前我就预订好了。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相识,就是今天早上我们去的那条河边,那时候,我才刚上初二。”

    “正是情窦初开、少女怀春的年纪。”叶云认真道。

    苏湄黯然神伤,继续回忆道:“当时学校组织郊游,我贪玩,就赤脚下河,玩水拾石,却被河底的玻璃划破了脚,鲜血浮起来时,我吓得大喊,却没有一个人过来理我。因为当时学校都在传我被校长包养了,没人愿意去接近我这个骚货,只有他,跑着过来抱起我上岸。他抱起我的那一刻,我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了,他为我撑起了一片天,一片晴空万里的天,他对我,确实是用了心的。”

    她双手撑在护栏上,望着东逝而去的江水,神色一片萧瑟。

    当她对自己说到“骚货”两个字时,叶云的心似被重锤一击即中,难以名状的痛。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上去安慰,因为他知道,那一刻,再多的安慰也是枉然的。

    心门,往往是隐秘、回避的象征,更是心灵躲进极乐的静谧或悲伤的秘密搏斗的象征。

    而回忆,则是一道生了锈的心门,推开,不仅要花费很大力气,而且需要很大勇气。

    苏湄继续痛苦地回忆着,淡淡道:“后来我们两个就相爱了,他对我百般呵护,我们就像一般学生情侣那样,每天下课就牵着手走操场,看落日,谈人生。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虽然我的谣言还是满天飞,但是他却浑然不理,义无反顾地爱着我。”

    “他是在游乐场向你求爱的吧?”叶云呼吸得很慢,认真道,“让我猜猜在哪,旋转木马?”

    苏湄惨然一笑,似乎在回忆着当初的情景,潸然欲泣道:“就是今天我和你坐的旋转木马,不过现在已经换新的了。他当时就在木马上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我哭的不能自已,其他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是他把哭得像泪人似的我从木马上抱下来的。”

    “那第一次初吻,是在电影院?”叶云发现自己很适合去做捧哏的。

    苏湄轻轻点头,泪水终于不争气地留下,继续道:“那时我们已经上初三了,去电影院看了一部法国爱情片,就立刻喜欢上了那个浪漫的国家,我们约定要一起去法国留学,他在黑暗中夺去了我的初吻。”

    “后来呢?”叶云轻声道。

    “可能是因为谈恋爱的原因吧,我成绩一直上不去,高考成绩出来,他考上了波尔多大学,而我只考上了宁州的一个专科院校。当时他家太穷,付不起留学费,我还像你一样,去打几份兼职,再加上我平时一些积攒的钱,给他凑够学费。”苏湄泪眼朦胧,美眸中沁出点点晶莹,黯然道,“他在出国前跟我承诺过,留学回来就娶我,结果,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他应该是在法国读书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市长千金吧?”叶云猜测道。

    “嗯。”苏湄点点头。

    “穷小子野心勃勃,想要出人头地青云直上,于是做了陈世美。”叶云嘴角挂起一抹不加任何掩饰的讥诮笑容,向江中抛出一个石子,石子溅起一朵浪花,旋即消失不见。

    “是我太卑微。”苏湄自嘲一笑,越说声音越小,强忍着泪水,哽咽道,“他后来很认真地跟我谈过,说忍受不了我的流言蜚语,明天跟这个男人好,后天跟那个男人睡,他痛骂了我一句不要脸的骚货,我打了他一巴掌,十二年的爱情就这样走到尽头了。”

    她往常的雍容自信都消弭殆尽,脸色霎时变得青白。

    江面上,一艘小纸船,悠悠的飘过来,吸收水分,渐渐沉没。

    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像没有添加防腐剂的食品,是有有效期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