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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小黄巾

    雾皇十四年,岁在壬辰,深秋,九月初四,贡伯山北二百里

    “通知显灵寨,不能再散布谣言了,没啥鸟用!”

    “老大爷,不这样搞不行啊,没人跟我们。还是按照古书行事。有个点验,好办事。”

    “大神棍录和妖言集,都是古人胡编乱造的,怎么能当作起事的总领,你们太糊涂,被飞云城发现,一锅端了。”

    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黑紫的面皮,一看就是常年野外劳作,只有时间的渲染才能如此抓眼,这样的老锄头,往往知道很多底细,若想起事成功,这些老东西们的点缀,必不可少。

    年轻的锦衣少年,

    按着剑柄,手指轻轻挑开车窗帘子,忍着咳嗽偷偷望着,华丽的马车,停在枯黄的野道上,车夫,死死拉着缰绳,生怕出乱子,冷汗沿着他的下巴,滑向脖子。马车四周,数十个褐甲侍卫,个个精瘦,挺着剑,严密戒备着。几个年轻些的,时不时看向远处的,高坡上的老锄头和隐辅。

    四百步外,那处土坡拔地拱起,几颗老树扒着土坡胡乱站着,坡顶上三五个枯树墩子,透着黝黑的茬口,火烧过的痕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其中一个树墩子格外大,老东西正坐在墩子边上倚着。

    站在老锄头面前的锦衣青年,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另一侧插着一把短火铳,满脸忧愁,正躬身施礼,忙道“老大爷,我们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坐窝......神鸟,只有放在这里最最灵,真是为了造福乡里,啄喜台,在五十里外,她们绝不会想到是这里,你们的难处,我懂......我们,我......我一定会为你们出这口恶气......大神棍录,是上古古微城方士秘密流传而来,可信度极高。对我们有利,只是显灵寨做的过了。我立刻制止他们,老大爷,你要相信,你要相信我们,我没有恶意,这只是个别人胡搞,定是中了飞云城的奸计,我们一定会重罚,给众乡亲一个交代,义军,也绝对不会替显灵寨顶缸。还请......还请老大爷,再为我们说句话。”

    他小心的从怀里,掏出带补丁的旧钱袋,这是他五岁时候,外婆缝给他的,也曾装过万贯的大票,也曾装过压手的火头金,后来只是些破旧铜钱,只是铜钱,磨坏了他的钱袋,再也装不满了。

    锦衣青年,不敢看钱袋,谦卑的在手里颠了颠,清脆的铜钱声,夹着杂音,必是银锭,锦衣青年俯身,轻轻地把钱袋,放在老东西面前,带着不舍,带着犹豫,带着坚定。他的手格外白嫩,就像他的面皮,没有一丝烟火的痕迹。老锄头,斜倚着枯死的黑色树墩子,抬起头看向远方,夕阳,就要落山了,太阳不再刺眼,透着柔和,秋风,微微吹拂,带着燥热,也带着淡淡的凉,地平线上,廖廖几只白云,渐渐染红,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一定是那几个大户,他们的晚饭,总是比大家早,也比大家晚,那些从城里雇来的厨子们,忒厉害,他们做菜忒香,娃娃们,远远围在墙外的道上,不肯回家。

    “唉,你们这样躲着,终究不是个办法,为何不帮着种种地,修补房顶,做些眼前的好事,才能聚拢人心。光是靠那些什么命书神符,预言谶语,不行的。我替你们圆上一两回,久了,我也圆不上,我老了,真的记不住。”日晒雨淋积累的这张老面皮,远没有眼前锦衣青年好看,他呆滞枯朽的目光,看着远方十几个村子,熟悉,又陌生的村子,在这里过了一辈子,突然间,觉得陌生,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老大爷,我收到密报,熊天旧伤发作,吐血不能食!!!我们的机会!来了!!再帮我一次!你需要钱,你早就没米下锅了,你那孙子,在四十天前,吃光了你最后一捧米。光吃野菜,他顶不住,冬天就要来,野菜还能吃几天呢......”锦衣青年,小心地低声说道,他回头看向远方,野道上无数重甲侍卫,保护着那架马车,他深深懂的老锄头的艰难,车里的少年,何尝没有吃光他们最后一捧希望。

    青年,忙回神看向老锄头,奢望他再帮一次忙,三个月来,另外五个老东西都死了,两个饿死的,三个病死的,只剩他还能动。

    “若是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帮你最后一次。”老锄头,依然呆滞的看着远方,木然的坐着,两条枯瘦的老腿,破破烂烂的裤子,补丁都打不住,兀自伸着,细的可怕。

    “老大爷,万万不可,光是围剿我们......飞云城就发来两万大军,我们尚不能自保,如何......如何能让你孙子来送死,他才十二岁。不如......不如送他去参加小黄巾,能吃上饭,不至于掉脑袋。”锦衣青年急忙拒绝道。

    “那帮东西都是闲汉,吃不得苦,做了山贼,饿的急了为祸四方。和显灵寨是一个路子,不长久,带坏所有人,早晚也是个死。”老锄头摇头道。

    “这些钱,这......这些钱,够......够用一阵了,最少你孙子不会,不会今年饿死。明年开了春,或许会是一个好年景。”锦衣青年担忧道。

    “你这些钱,够养他半年,半年之后,我们爷孙只有等死。我拿不动锄头了,我也不想再骗人了。神鸟,埋在村子的祖坟地里,饿死的人太多,早晚被人挖出来,不稳妥啊,我老了,记不准位置,他们也不听我的......若是我爬不起来,我孙儿如何在这里存活,官差时时来抓壮丁,都是死。带他走吧,我信你。”老锄头闭上了眼,凄美的晚霞,微微泛起,远天的夕阳,正在下沉,已经浮在了炊烟上。

    ......

    ......

    “好吧,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你孙儿就活着。”锦衣青年,看着老锄头,轻声说道,依然犹豫,忙接着道“这不是骗人,你......你再帮我们最后一次。我们这回......一定能赢!!”

    ......

    ......

    “他们,正在招待禹贡城来的捕官,最少七八十人,大军,驻扎在百里之外的落惑山,另一支兵,会从贡伯山包抄,七天后......他们就要搜山了,显灵寨是第一个目标,我们时间不多了,要抓紧,时间不多了。”锦衣青年低声吩咐着。

    老锄头,闭着眼倚着树墩子,地上那把扛了一辈子的锄头,胡乱扔着,锄杆透着耐抓的平滑,沉淀成暗青色的铁锈,包裹着弯弯的锄柄,锄头上透着亮白,这是常年翻土旁草,磨出的亮,这样的破铁,在这些老东西手里,用上一辈子,竟然能磨出这样的光芒,让锦衣青年再次惊讶。

    “钱,你收回去吧,我老了,不需要钱了。”老锄头低声道,声音变的微弱。

    “老大爷!你......”锦衣青年忙俯身问道,小心查看。

    “我没事,我还不能死......能挺住,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帮忙。不要忘了,我孙子......就托付给你了。”老锄头艰难地说道。

    “好,好好。一定,一定,只要我活着,他就活着。”锦衣青年急忙道,坚毅的眼神里透着恐惧。

    “你只是棋子,我懂,上次来找我的,已经死了吧。”老锄头,微微睁开眼,看着夕阳,兀自说着。

    “他死了,死在亚伯城搜山军的手上,他弟弟,死在星云城捕官手上。我们需要百姓的支持,才能活着突围,过寒山入海,走海路,在天宫城补给,逃往南方,帮帮我们。我们会取出存在空中之塔的所有钱,招兵买马,杀回来,夺回飞云城,拯救所有人。帮帮我们。”锦衣青年,死死盯着老锄头,赶走恐惧,坚定的哀求道。

    “唉......你们太善良了,光有杀人的绝技,精妙的剑法,是没用的,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熊天死了,熊火节,独木难撑,你们这些反贼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恰恰你们的死敌,熊天族长,给了你们许多生路,那些飞云权贵们,只会彻底围剿你们,绝不会再留手,还记得云道的孙子们吗,唉,你们一定会败。”老锄头,无奈的看着远天,稀疏的晚霞,透着淡淡的美。

    “双熊族人蠢蠢欲动,图谋北方要塞,他们的探子,已经深入太微山系,边备松弛,我断定,双熊族人一定会入侵,熊天旧疾复发,他熬不过这个冬天,飞云城个个野心勃勃,熊天一死,内乱也就开始了,只要我们挺过围剿,就可以光复飞云城。”锦衣青年,攥着拳头,盯着老锄头,坚定的说道。

    “孩子,当年......当年......你爹也这么说的!!第六天!第六天!他就死了,尸体,就绑在这颗树上烧的,还有隐主和他儿子......”老锄头,摇着头看着这个年轻人,他脸色煞白,咬牙不语,俊俏的脸庞,透着刚正和暴怒,单纯的刚正,无尽的暴怒,死死的盯着。

    老锄头,看着这个年轻人,看不到希望。

    “唉......”

    老锄头,叹着气,伸手抓起锄杆,费力的起身,锦衣青年,忙上前搀扶,却被推开了,那副老骨架,竟然可以站起来,他拍打着裤子上的土,费力的扛起锄头,沿着弯弯的小道,走下了土坡,向着远方的村子走去,村子里,炊烟处,淡淡的香味,随风飘来。

    锦衣青年,忙捡起钱袋,高举着喊道“钱!你的钱!”

    “留着吧,你们......也断粮了。”老锄头快步走着,大声道,没有回头。

    锦衣青年,站在土坡上,看着老锄头的背影,远方的炊烟,已经挡不住夕阳的下坠,随风飘来的香味,钻进了青年的鼻子,炖肉!那是炖肉的味道!他已经七年,没闻过这个味了。

    ......

    ......

    “隐辅,主公收到急火飞报,他们拒绝了!拒绝我们的条件!!”一个瘦弱的信官,跑过来,爬上土坡,喘道。

    “这帮混帐!!......告诉他们,主公一定会夺回飞云城!!飞云是十隐的!!倘若他们继续作熊天的狗,以后世世代代别想翻身!!......刺客已经准备好了,启风!活不到春耕!!”锦衣青年愤怒道,一脚踢向树桩,一大块黑树皮裂开飞落。

    瘦弱的信官忙道“遵命!我这就去,把消息撒出去,叫他们洗不清。”说完,转身跑了下去。

    “告诉他们!!!这是大神棍录里的预言!启风!必死于刀下!!!”锦衣青年,愤怒大叫。

    “知道了!”信官大喊着,快跑起来,瘦弱的双腿,竟然不慢。

    几十个侍卫,看着跑向前方荒芜林子的信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又看向土坡,夕阳的霞光里,瘦弱的隐辅,挺直着站着,背对着他们,一旁漆黑的枯树桩子,映在晚霞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马车上,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透着艰难的喘气。

    “主......主公,小心身体,如今正是秋老虎天气,万万保重”老侍卫,忙近前小声道。

    剧烈的咳嗽,渐渐强压了下来,一个剑柄,挑开帘子,少年的声音传出来。

    “出发吧。”

    老侍卫忙点头,向着四周挥手,侍卫们,纷纷随着马车,小跑起来,依然提着刀剑,戒备。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