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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仆忠义贯白日(3)

    可惜欧阳九魂魄冥冥,只感一阵痛楚难忍,一阵炽热如火焚,还道是身入炼狱,饱受那地狱之苦,张宇真对此全无兴致,只关心欧阳九是否能活转过来。

    段子羽倒是已悠然回转,讶然发现全身苦痛俱消,体内一般真气流转,在全身上下周流不息,不单任督二脉、阴桥、阳桥、带脉、冲脉等等,奇经八脉,正经十二脉一时俱通。

    这些经脉在体内犹如沟渠,湖泊,星罗网布,而内息犹如无源之水,在这沟、渠、湖泊中肆行奔流,全身毛发神经俱颤动不止。

    张宇真父女俩的对话他句句听入耳中,又见张正常施出的匪夷所思的大法,犹为惊骇,疑为神人,虽有心起来,可身体却似不属己有,连根手指也抬不动。

    内息初如河溃堤决,怒潮狂涌,其势沛然而不可御,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渐渐平缓下来,如江河入海般涌入脐下丹田,凝聚成一团紫光氤氲的气团。

    耳听得张正常气息不匀道:“人力毕竟不可胜天,你爹我已尽人事,毁了我二十年的道行,可惜功亏一篑。

    “不过当世得我亲施这‘神霄天雷大法’者,仅他一人而已,他泉下有知,也可引为荣宠了。”

    欧阳九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中有不少紫色淤块,溅得衣裳四周血迹斑斑。

    张正常连封他膻中、云门、缺盆诸穴,止住他的吐血不止,张宇真惊喜道:“九叔活了,九叔活了。”

    张正常黯然道:“他也只有一天可活,日落时分,便是他寿尽之时。”

    段子羽心中大恸,一跃而起,不料他功力陡然增了数倍有余,这一跃直蹿起两丈多高,毛手毛脚地落下,险些跌倒。

    一把抱住欧阳九道:“九叔,九叔,您怎么样了?”

    欧阳九睁开双眼,见段子羽生龙活虎般,心中宽慰不胜。喃喃道:“好,总算老天有眼,公子无恙。你九叔要去见你爹和你娘了。

    “我要对老爷和太太说,少爷已长大成人,武功有成,段家一脉终将重震武林,老爷和太太可以瞑目九泉了。”

    段子羽心如刀绞,连声道:“不会的,九叔,您现在不很好吗,您的伤一定会好的,您别把我一个人孤伶伶抛在这世上。”

    张宇真听到此处,已不禁痛哭失声,满心的安慰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虽初识欧阳九,但欧阳九为她而重伤不治,心中之痛亦难以言喻。

    张正常缓缓道:“段公子,人之富贵生死,往往有定数,非人力所强求。令九叔为救小女而至此,老夫无能,倒是抱愧良多。”

    段子羽抬起泪眼道:“前辈法术通玄,若以前辈神术尚不能挽回九叔的性命,晚辈也只有安于天命。晚辈之命亦是前辈所救,而且赐惠如天,大恩不敢言谢。”

    张正常道:“你们还有一天聚首的时光,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说着抱起张宇真到百米开外的地方,为她疗治腿伤,二来也示避嫌之意。

    欧阳九执着段子羽的手道:“少爷不要为我悲伤,当年你父母罹难之日,我就当殉主而死,之所以不死,就是要把你抚养成人,以延续段氏一脉的香火。

    “这二十年的光阴在我而言已是苟活了。现今我侥幸不辱老爷和太太当年所命,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他们。

    “要知这二十年来,我无日无时不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惟恐你一时有个闪失,又惟恐你武功不成。

    “这二十年我也很累了,死对于我倒是大解脱,何况便无今日之事,你卓立成人,我也当自刎老爷太太墓前,有何颜面再偷活世上。

    “范遥这一掌实是助我。你自小明白事理,切不可钻牛犄角,徒自悲痛,伤了自己身子,我在地下也不会安生的。”

    段子羽头触于地,哽咽不能成语,浑身颤抖。

    欧阳九笑道:“我腹中空空,总不成去向小鬼求乞去,你搬出几坛好酒,你我主仆再痛饮一场。”

    段子羽不多时搬来几坛上好的佳酿、火腿、腊肉、凤鸡之属,放在欧阳九面前。

    欧阳九高声道:“小姑娘,你和令尊倘若不弃嫌我这泉下之人,一起共饮如何?”

    张正常应道:“如此多扰了。”携女走过来。

    他的医术也真精妙,张宇真此时行走已如常人,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段子羽拍开泥封,酒香四溢,醇冽无比,倾入四大盏中,将凤鸡之类用手撕开,分置各人盘中。

    欧阳九举盏一饮而尽,道:“尊驾莫不是天师教的张天师?”

    张正常捋须笑道:“正是区区在下,天师吗,实不敢当。”

    欧阳九挢舌难下,半晌举盏连尽三盏。

    狂笑道:“不意今日得与张天师把酒共叙,苍天待我不薄,我欧阳九死后也可荣于九泉了。”

    此话倒全出真情,想张正常地位何等尊崇,皇上见到,也要降阶为礼,曰称“真人”或“先生”,以主客礼相待,而不以君臣相论。

    京师诸王公贵戚无不执礼恭谨,求一见为难,寻常世人见他如比登天。

    欧阳九不过一侠盗耳,投身段家更属佣仆苍头之流,今日得与张正常把酒言欢,真是飞来的福分,焉能不狂喜逾恒。

    张正常笑道:“欧阳老弟过誉了,张某之名都是些凡夫俗子虚捧起来的,实不足论。欧阳老弟的身手倒似出自名家,与南宋末年西毒欧阳锋的武学似属同源。”

    欧阳九道:“天师法眼无讹,在下先人曾作过老山主的管家,得授此术,只是学得不精,倒叫天师见笑了。”

    张正常淡淡一笑,欧阳九的武功在他眼中连三脚猫的把式都算不上,但对此人却有好感,是以恭维几句。

    欧阳九见段子羽和张宇真二人脸有悲戚之状,对酒肉却不动,笑道:

    “天师都肯折节陪我饮酒,你们两个倒拿起乔来?”

    两人无奈,只得饮酒食肉,强作笑颜,张正常修道一世,于这生死二字看得极淡,但对欧阳九的从容与豪爽也颇为心折。

    其时西风送爽,野草拂拂,花香迷漫于空中,乌鸣遍于四野,四人言笑晏晏,便如家人野游,合饮欢乐一般,谁能料得到这竟是诀别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