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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节草(23)

    听爷这么一说,李金魁掉了两眼泪。到了这时候,李金魁才撕心裂肺地体会到,生活是一种关系呀!活在什么样的关系层里面,你就有什么样的人生。爷的话让他觉得遥远,甚至觉得可笑。可爷的感受是真切的,真切得让人心痛!他觉得他跟爷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已远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爷当然不会知道,他的乡长是怎么当上的。

    那也是一场战斗啊!

    严格地说,吴乡长几乎是被挤走的。两人最早的较量是在酒场上。

    "斗酒"是吴乡长最乐意干的。在坟台乡,都知道吴乡长酒量大,他也好斗。只要一上酒场,他非要喝倒一个不行,这是他的嗜好,也是他的毛病。

    那时候,乡干部的威望大多是在酒场上立起来的,有很多事也是在酒场上定的。常常是喝到七八分的时候,乡长说,那事就这样定了啊?众人就说,定了!所以,在乡里干事,假如你不会喝酒,就等于不会工作。李金魁初当副乡长的时候,每逢酒场,吴乡长总喜欢开他的玩笑,说金那个啥,你不会喝可不行啊!来,来,喝一盅,好好练练。于是,李金魁就替他喝了一盅又一盅,尔后就说,我不行了,真不行了。吴乡长乜斜着眼说,投降了?

    李金魁就说,投、投降了。吴乡长就说,举双手投降!于是,李金魁就站起来,举起双手说,我投降了。吴乡长就哈哈大笑说,好!算了,投降就算了。以后,每逢酒场,吴乡长就故伎重演,一次次地戏耍他。到了第四次,李金魁一上来就抢先说,吴、吴乡长、你、你是老同志,我得跟你好好学学。

    吴乡长乐了,说年轻人有长进!可有一样,我是搭手十盘!这时,妇联主任王翠花忙拦住他说,大兄弟,少来两盘吧,他是想灌你哪!十个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输得多了我替你。吴乡长立马说:那可不行!你俩要是一家,我就让你替。王翠花就"啐"道:老吴,又说臊话哩!李金魁就说,大姐,不要紧,我谁也不让替,我跟吴乡长学学。接着他又说,吴乡长,我也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有一样,你得让我喝水。我不喝水可不行。吴乡长很大气地说,行,搭手吧。于是一上手就来了十盘,一盘是十满盅,一斤酒就下去了。坟台乡的规矩是酒干亮瓷器(亮酒盅),李金魁是输一个"嗞"一个,喝了酒之后,还要把酒盅高高扬起来,让众人看看。吴乡长喝得痛快,是输十个一块"嗞",瓷器也亮得痛快!众人都替李金魁捏一把汗,怕他喝倒了。可李金魁是喝一口酒再喝一口水,倒也从容。这样,喝到第二瓶时,吴乡长就有些红头涨脸了,他大着舌头说,今儿手背,不划拳了,老虎杆子!李金魁就跟着他来"老虎杆子"……等第二瓶喝干时,吴乡长的脸就有些发紫,可他仍然说: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金、金魁……你呢?李金魁说,我是不行了,可我得舍命陪君子,今儿我得跟吴乡长好好学学。再往下,吴乡长又要"押指头",于是李金魁就跟他比划指头,到第三瓶完了的时候,李金魁仍挺挺地坐在那里,不时地喝上一口水。吴乡长竟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当天晚上,醉如烂泥的吴乡长竟对着乡政府的大门尿了一泡!尔后,他就躺在乡政府大院里,又哭又骂的,谁去拉他也不起来,他哭喊着说:我在乡里干了十八年哪!

    从此以后,吴乡长就再也不跟李金魁"斗酒"了。(可他永远不会知道,李金魁喝的酒有一半都吐到茶杯里去了。)第二是"讲话"。李金魁没当副乡长时,是没有讲话权利的;当了副乡长之后,讲话的机会就渐渐多了。他很快就发现,讲话是一门艺术啊!讲话是占领会场,征服人心的最好方法。讲话可以说是体现领导水平的活广告,话讲好了,实在是可以当钱使的!它不仅可以当钱使,那其实也就是一种权力的表达方式。语言在这里成了一种空间,一次次地占有空间,也就等于占有了乡政府的发占权。乡下人说,这人说话"占地方"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李金魁开初讲话时,还不是很适应,有时不免嗑巴,在会场上也让人笑过。他发现吴乡长的讲话方法就很不一般,吴乡长讲话也没什么技巧,就是嗓门大些,带着一股霸气,他往那儿一站,就没人敢说话了,会场上总是很静。但他讲话带着一股训人的口吻,气派很大,不时带一些"啊、啊、操、操"的土语,却没什么东西,往下也就是文件上的一些内容了。李金魁一旦明白过来之后,就下死劲去练。只要一有讲话的机会,他就精心地做好准备。于是,每一次讲话,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机遇,他决不放过任何讲话的机会。初时,他讲话时总是拿上几页纸,先是嗑嗑巴巴地念上两行,故意念得声音低一些,让人听不大清,也让人轻视他。可他念出了一种诚恳,念出了一种态度,会让人觉得这人是实心实意的。接着,当人们开始注意他时,他就把那两页纸折起来,突然把声音提高,这样会使人们吃上一惊,就会很注意地听他讲了,往下他就说得生动了。他把声音当成磁石来使用,他要紧紧地吸住人们,该带手势他就带上手势;声音该低下来的时候,他就把声音低下来;该骂的时候,他就放开喉咙骂上两句,接着又会引用两句唐诗什么的,逗上一两个笑话;有时候,他会用本乡本土的粗话俚语先讲上一阵,接着又忽而变成高层面的话语,甚至把美国、日本也拉来大讲一通,讲得人们似懂非懂的时候,再把话头拉回来,落到一些很浅白的事体上……讲着讲着,就有笑声逗出来了;接着是引来了掌声,再往后逢他一讲话,就是掌声不断了。有时候,他不讲,就有人主动要求说,让李乡长也讲讲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