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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蜻蜒(15)

    有时候,那"哐"声突然住了,很久很久地住了。这时夜就变得异常的静,沉闷一下子落下来,重又砸在焦虑的心上,叫人躁。就见二姐这里动动,那里动动,"哐"声又接着响起来了。

    夜深了,那织机还在"哐、哐"地响着。我闭上眼睛,试图在那陈旧的"哐"声中寻出一点什么来。有一刻,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看见姥姥坐在上面,我看见姥姥的母亲坐在上面,我看见姥姥的姥姥坐在上面……而后一切都向后退去,退向久远。我觉得快了,就要捕捉到什么了,那神秘的切望已久的东西就要出现了。于是,我一下子激动起来,集中全部的心智去谛听。可细细听,却又什么也没有捕捉到,仿佛一切都在瞬间消失了。只有循环往复的"哐"声,单调乏味的"哐"声。

    睡着,睡着,夜又静了,忽然就听不见那"哐"了。矇陇中睁开眼来,就见墙上映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儿,那黑影儿俯在织机上,晃晃地动着,动着……片刻,那"哐"声就又晌起来了。

    我在"哐"声中重又睡去。睡梦中,我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时钟,那时钟高挂在黑影儿里,时断时续地响着……

    天快亮时,一声巨响把我惊醒了。那一声巨响如同房倒屋坍一般!

    只听得"咕咚……"一声,我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却见二姐怔怔地蹾坐在地上,那架老式织布机不见了……

    那架古老的织布机整个散架了!映在眼前的是一堆散乱的旧木片,七杈八杈地碎在地上,扯着还没织完的花格子布。那堆散乱的旧木头里,有一群一群的臭虫爬出来,黑红的臭虫蠕动着肥肥的身子,慌慌地四下逃窜。

    二姐坐在那堆碎木片跟前,人就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久久,她才喃喃地说:

    "散了。"

    "散了",我听见二姐说"散了"。

    我也愣愣地望着那架织机,那架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的织机。我盯着那堆碎木头,在那残乱的织机碎片上,凡是手经常触摸的地方都闪耀着乌黑的亮光,那是浸透血汗的亮光,看上去很亲切,泻着一片片光滑。我弯下腰去,拾起一块饱喂血汗的木片,把那光滑处贴在脸上,就有了凉凉的感觉。我即刻闻到了一股腥味,甜甜的腥味。不知怎的,那腥味仍然让人激动!

    二姐慢慢地站了起来,就站在那架老式织机的前面。在她眼里,似乎织机仍在那儿架着,高高地架着。她的眼睛长时间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地方,就那么盯着看了很久,才缓缓地镬缓地落下来,落在那堆残破散乱的织机碎片上……

    她说:"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