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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剑惟戎首

    帐中点燃着数盏避风灯,三皇子萧纲身着黑色丝衣,端坐于营帐桌案前,似在阅读一封来函,下首处侍立一人,面貌十分熟悉,我立刻认出他就是昔日在苏州开善寺前跟随太子萧统的侍从之一。

    那侍从等候萧纲阅信完毕,方才恭恭敬敬说道:“太子殿下命属下将亲笔书信交与三王爷,请三王爷多加留意彭城动向。另外,那寿阳叛臣陈伯之曾与太子殿下有过数面之缘,其本性纯良,亦非十恶不赦之人,若是好言加以安抚,未必一心投靠北魏,请三王爷斟酌劝降之策。”

    萧纲收起信笺,应道:“请转告大哥,我会依计而行,让他不必担忧。”

    那侍从躬身称“是”,似欲告退而出。

    萧纲叫住他道:“且慢,本王还有一事问你。”

    那侍从急忙停下脚步,等待萧纲说话。

    萧纲目光锐利,盯视着他道:“你是大哥心腹之人,当日大哥将紫萱送往何处?你应该知道了?你今日私下告诉本王吧,本王担保不牵连你,日后亦决不亏待你。”

    那侍从见他询问,顿时面露难色,跪地叩首道:“太子殿下早有旨意不得泄露紫萱姑娘行踪,奴才确实不能说出她的去向,请三王爷恕罪!”

    萧纲微带怒意,站起身道:“你们这些大胆奴才!我与大哥本是同胞兄弟,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得知?大哥不让你们说出,你们就当真不敢说么?”

    那侍从见他恼怒,踌躇了半日才道:“紫萱姑娘下落,奴才决不敢透露半个字,但是……但是……”

    萧纲神色骤变,走到他面前逼问道:“但是什么?她怎样了?快说!”

    那侍从勉为其难说道:“奴才前几日听见一个消息,说紫萱姑娘奉皇上旨意出家后突患急症,救治不及,已经身亡于庵堂之中了!”

    我见那侍从说出“慧如”亡故的消息,不由暗自观察着萧纲的神色变化。

    萧纲乍闻凶讯,脸色暗沉了一瞬,随后剑眉微扬,说道:“好奴才!居然胆敢编造这些谎言来诓骗本王?大哥向来聪明过人,恐怕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问,让你们事先想好应对之策?”

    那侍从并不分辨,连连叩首道:“奴才决不敢诓骗三王爷,太子殿下吩咐奴才保守秘密,奴才本不该说……”

    萧纲沉默了一霎,踱步到他身前,对他和颜悦色笑道:“你且起来吧,本王相信你便是。你一路冒雨前来军营辛苦了,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返回京城不迟。”又向身后侍从道:“将本王的那一对羊脂白玉环佩赐赏与他!”

    那侍从见萧纲态度突变,不再追究为难他,且赏赐珍贵的白玉环,面带感激之色,叩首谢赏告退而出。

    萧纲见他出营去,嘴角微带冷笑,却是不语。

    他身手一名带刀侍卫走近他,轻声道:“王爷果然相信他所言么?”

    萧纲神态平和,说道:“紫萱性格纯真开朗,亦从未听说过她有何旧症,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突然生病逝去?只恐大哥心存私念,趁大家都不在京城之机瞒天过海、金屋藏娇亦未可知。”

    他说至此处,眉间升腾起些许冷意,轻轻叹息了一声,却不再多言,迈步走向卧榻安睡。

    夜深人静时,我漫步流连在营帐之间,回想刚才萧纲微带落寞的神情,心头倏地闪现一个白衣身影,他伫立秋雨中折断玉箫、在山间亲手种下红豆之时,仿佛也是这般寂寞与忧伤。

    我开始有一点点想念梁国太子萧统,想念他对我的种种情深之举,以及那晚与他温柔亲昵的情形,他的身体结实而温暖,在他怀中我感觉自己像一朵缓缓绽放、等待着被人采摘的花儿,我渴望被他拥抱,渴望被他关怀呵护,甚至渴望被他狠狠的、不容抗拒的侵略与占有。

    我匆匆忙忙自他身边逃开,告诉自己那晚不过是一场游戏,心中却常常不由自主想起他,想起他俊逸的风姿、令人沉醉的郁金香气息、想起他看似大海般安宁静谧、爆发时却如火山喷发般的温柔力量。

    这种眷恋似乎不仅仅来源于身体的契合,因为曾经有一个男人,对我同样有着热情和无休无止的欲望,却不曾给过我那种全身心沉醉与快乐的感觉。

    我坐在草地上仰望星空,几颗明亮的星辰闪烁明灭不定,秋风拂起我的衣衫,有些许的凉意,建康城就在南面不远处,萧统此时此刻应在东宫内,他若是出外观星,与我所看到的星星一定是相同的几颗。

    一阵阵困意渐渐袭来,我顺势趴伏在露珠洇湿的草地上,如同在翠云山灵溪水畔一般,蜷缩着身子安睡。

    恍惚中有人轻轻走近,语带关切抚摸着我的发丝道:“小紫儿,怎么睡在这里?外面风寒露重,当心着凉了……”

    我迷迷糊糊听见他的声音,心中暗喜,急忙睁开眼睛,却见四野茫茫,营帐灯火依稀,周围却空无一人,天际的启明星光华璀璨,遥远的天边微露一线曙光,我竟然独自在军营外露宿了大半夜。

    不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骏马嘶鸣声、嘈杂纷乱的男子对话声、兼有车轮轱辘转动的声响和许多火把闪烁的微光,我隐约窥见军营辕门处聚集着许多梁国士兵,一名军官模样的将领指挥着他们将成捆的粮草运载上车,准备发往前线。

    那将领大声呼喝道:“北魏军队将徐州团团围住,四王爷那里恐怕支撑不了太久,这些精细粮草都是太子殿下从京城富户官员处募集而来,众位兄弟拼着辛苦一趟,早日将粮草护送押运到彭城,二王爷会派人接应你们。等待解了徐州之围后,本官一定奏请皇上嘉奖你们!”

    那些士兵手执刀剑,齐声应答道:“属下得令!”

    他们将粮草装载完毕后一起登上马车,数十乘马车排成一列,向彭城的方向开拨而去。

    我窥见这些情形,不由更加担心。

    太子萧统本是一番好意加强军备后援,却不知二皇子萧综的阴谋诡计,这些粮草即使能够平安抵达彭城,也只会落入萧综手中,他一定不会将这些军需物质设法转送给四皇子萧绩,只怕太子的苦心就要付诸东流。

    我见那些押运粮草的车马远去,急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悄悄隐身躲藏在一辆稍空的马车上。

    雨后道路泥泞不堪,马车一路颠簸,车上看守粮草的几名士兵都昏昏欲睡,我站在车辕上四面张望,见昔日繁华的江淮遭受洪水之灾,一些小农庄荒无人烟,散发出一阵阵苍凉的气息,几近成熟的青苗庄稼皆浸泡在水中,想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心中暗暗叹息。

    离开扬州半日后,有士兵神情轻松,言道距离彭城仅有数十里之遥,料想一路必定平安无事云云,他们轻松的语气并没有持续太久,我们就看见许多黑色身影向车队飞掠而来。

    那些黑衣蒙面人身手迅捷无比,手起刀落,将第一辆马车上毫无防范的几名士兵人头砍落,鲜血四溅,押运粮草的那名将领顿时大怒,呼令众人一哄而上,与那些黑衣人在官道上相斗。

    他们虽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却远远不及这些黑衣人武功高强,数招之内就将他们制住了大半,那押运粮草的将领肩膀上中了一刀,犹自忍痛挥剑砍杀御敌,大声道:“无耻北魏蛮人,两军交战不用阵法,却用卑鄙手段阴谋暗算!你们的狗皇帝行事如此下流,还妄想称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