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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滞兵瓦桥关

    巍峨高耸的瓦桥关城楼,沐浴着晚照的红辉,飞檐凌空,斗拱危悬,愈加雄伟壮观。自大宋建国以来,这里便是北疆门户。不论契丹如何勇武强悍,数十次入侵,都很难越过瓦桥关。如今这里重兵屯集,旌旗蔽目,枪戟如林,马嘶人沸喧嚣盈耳。武装兵士远远超过了雄州城内的百姓人数,使这军事重镇完全笼罩在战争气氛中。

    一把虎皮椅置放在瓦桥关城楼,大元帅曹彬面北默坐,闭目养神。暖融融的阳光,像少女无数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摩着他的周身,堪比香汤沐浴还要舒适惬意。自从涿州败退,转眼半月有余。这期间,连征召带朝廷补充,兵力又已恢复到十万,而且粮草充足,仅雄州所存,就足够全军半月消费。半月多休整,将士们精力充沛斗志旺盛,都发誓要报涿州兵败一箭之仇,而这也是曹彬的最大心愿。身为大将者,谁不想建功立业,以封妻荫子名标凌烟。而今曹彬急于要挽回上次失败的面子,要让宋太宗知道,他曹彬并非无能之辈。部下纷纷请战,自己也跃跃欲试,为此在七天前他上表宋太宗请求出征。他预计去澶州送表章的副将范廷召昨日就应返回,而时至今日午后仍无消息,未免心中颇费思忖,范廷召迟迟不归究竟何故呢?难道是表章触怒了皇上?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宋太宗又一向喜怒无常,这不能不叫他隐隐不安。

    一声报告打断曹彬的沉思,他半睁开眼睛,见护军司徒护军司徒:即卫队长。躬立面前,懒洋洋地问:“何事?”

    “范将军转回。”

    曹彬立刻睁开双眼:“叫他立刻来见。”

    “得令。”

    很快,满身风尘的范廷召来到。曹彬不等他开口,劈头就是一顿训斥:“你还晓得回来!我部下若都似你这般拖拖拉拉,哪有战斗力可言。拉下去,责打二十军棍。”

    “元帅,末将有下情回禀,”范廷召急欲解释。

    “讲。”

    “只因有乘轿的女子同行,故而行动迟缓,迁延时间。”

    “真是胆大妄为,你竟敢擅自携带家眷!”

    “元帅息怒,末将怎敢!是万岁派来。”

    曹彬如坠五里雾中:“万岁派一女子来前线做甚?”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元帅一见便知端的。”

    听说是宋太宗派来,虽然不知来者身份,曹彬这位兵马大元帅,也只得说声:“请。”

    少时,一中年女子和两个官员装束的男人登上了城楼。曹彬越发疑惑不解:“你们是什么人?”

    一中年男人走上前,施一礼:“曹元帅,下官刘伯勋,这女子乃是拙荆。今奉万岁之命,出任幽州刺史。”

    “什么!什么!”曹彬以为自己听错了,“幽州刺史?刺史大人,那幽州现在辽帮治下,你却如何上任呢?真是青天白日说梦话。”

    “曹元帅请看。”刘伯勋递上吏部发给的赴任文书。

    曹彬再三端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幽州”无误,不禁冷笑一声:“恭贺刘大人荣升新职,就请走马赴任吧。”

    “这还要仰仗元帅虎威。”

    曹彬把文书掷还他:“与我什么相干?”这时,另一位始终未开口的官员说话了:“曹元帅真的不明白吗?”

    “阁下尊姓大名?到此有何公干?还请赐教。”曹彬态度、语气冷冰冰。

    “下官崔彦进,奉旨来曹元帅军前报到。”

    “你,是文官呀,不能领兵打仗,冲锋陷阵。”

    “但我可以参赞军机。”崔彦进抬高声音,“万岁命我出任雄州路兵马副都部署,也就是元帅的副手、副元帅了。”

    “这!”曹彬想不到派来一个监军,今后的行动难免掣肘。

    “请元帅接圣旨。”崔彦进递过。

    曹彬赶紧站起,双手恭接,展开看过,自是准确无误了。不得不换上笑脸:“来呀,给崔副帅、刘大人并夫人看座、上茶。”

    三人落座后,曹彬小心翼翼地问:“崔副帅,万岁对我军战守及前线局势有何旨意,还望垂赐。”

    “元帅还不明白。”崔彦进呷一口香茶,“万岁把幽州刺史派来,就是期待元帅早日收复幽燕。”

    曹彬起身,望南遥拜:“万岁如此器重厚望为臣,敢不肝脑涂地报效。明日就统领大兵北上,直捣幽州,以报皇恩。”

    “不,不,”崔彦进连连摇手,“元帅差矣。”

    曹彬不服地反问:“难道我还错了不成?”

    “行前万岁明令,要曹元帅谨慎用兵,佯示北进,牵制幽州辽军,以张我杨业、田重进二军之势。”

    副将范廷召近前补充:“元帅,万岁旨意确是如此,指示我军切莫轻易深入敌境。”

    曹彬默然。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大将郭守文、贺令图、刘知信、史珪、李继宣、田斌等一齐拥来。刘知信嗓门最高:“听说范将军回来了,这回我们可以出兵杀敌了!”

    “是呀,这些天膘都养肥了,眼睛都憋蓝了。”贺令图与他一样心情。

    “不得喧哗,太不成体统了!”曹彬沉下脸来。

    众将这才注意到,在座还有二男一女。

    曹彬为大家做了介绍之后说:“万岁特派崔副帅来我军,足见对我军的重视和关切。众将要不负龙恩,尊重副帅,齐心协力,共建殊功。”

    李继宣对崔彦进先有几分看不起:“副帅以文官之身居前线要职,万岁慧眼识珠,副帅定有孔明之才,张良之智,姜太公之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以后不愁我军每战必胜矣!”

    史珪也对这位监军表示不满:“既为副帅,自能独挡一面,领兵杀敌想来不在话下。”

    崔彦进并不在意,却自有主张:“出战也罢,谋划也罢,我只以万岁旨意行事,想来诸位不会反对吧。”

    “副帅亲聆万岁教诲,请问这佯示北进是何道理?”郭守文倒是真心请教。

    田斌却是带有挑衅的味道:“其他数路兵马都在与辽军激战,独我主力在此休整,难道我们只是吃干饭的!”

    “大胆!”崔彦进摆出了副帅身架,并且以宋太宗压人,“谁敢违逆万岁旨意?”

    “副帅不要以势压人,有本事讲出几分道理来。”刘知信并无畏惧之意。

    “难道一定要我揭各位短处吗?那就得罪了。”崔彦进站起身边踱步边说:“中路十万大军,乃我朝精锐主力部队。你等将帅,本当势如破竹直捣幽州,而竟被阻于涿州裹足不前,致使战机坐失,靡费粮草,又不能有效接应后续粮草,后撤时又杂乱无章,争相逃命,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万岁本欲一一治罪,姑念以往战功,方格外开恩,补充兵员辎重。众位理当感恩戴德,报效尽忠,怎能再有负圣望。”

    曹彬感到脸上无光:“副帅,胜败兵家之常,正因为皇恩浩荡,诸将才欲将功折罪。当然,作为主帅,我是谨遵圣旨的。”

    郭守文认真地问:“副帅称我辈当报效尽忠,诸将主动出战不是正合圣意吗?在此坐观,难道反是忠臣?”

    “郭将军,这十万大军,万岁视为重要筹码,上次轻敌急进深入,造成断粮失利。万岁担心再蹈复辙,故而对北进至为慎重,嘱我要视其他各路进展情况,由万岁钦定是否推进。”

    “万岁也过于小心了。”刘知信很不满,“这样打仗,只能坐失战机。”

    史珪、李继宣、贺令图等也都议论纷纷。

    “元帅,战报!紧急战报!”护军司徒喊着跑上来。

    曹彬接过八百里加急战报,打开后不禁念出声来:“田重进元帅、杨业副元帅,苦战数日,以少胜多,全歼萧达凛三万精兵,并攻克重镇蔚州,眼下正全速向涿鹿、怀来推进……”

    “干得好!”

    “打得好!”

    群情激动,众将无不喜形于色,曹彬心中却是酸溜溜的。为大将者,谁不想建功立业!

    “别光叫好,我们怎么办?”史珪大声问,“总不能等别人把辽兵都杀光再出兵吧!”

    刘知信磨拳擦掌:“我们也不是脓包,这功劳不能都让别人得去!”

    “赶快出兵吧,”李继宣亦认为时机已到,“我们这十万大军压下去,辽兵就会全线崩溃!”“对!出兵。”贺令图、田斌也都不甘落后。

    曹彬有些心动,询问最为器重的郭守文:“愿闻将军高见。”

    “萧达凛为辽军第一猛将,今被杨业击败且精锐尽失,实为我方进取有利时机。”郭守文认真分析双方实力对比,“萧达凛所部三万,即是萧太后主力。而今萧太后实力大减,且田、杨二军已越过蔚州东进。我军理当火速北上,与田、杨、潘、米诸路会师,聚歼辽贼于幽州,一战可定乾坤矣!”

    这番言论,条条在理,与曹彬所想吻合,他转向崔彦进:“副帅,看来理当行动。”

    “这个,”实事求是说,崔彦进并非白痴,宋太宗派他来做副帅,他还是有一定军事常识的,岂不知以上众人所说符合兵法。只是他身份不同,自然要有顾虑,“这要请求圣上旨意。”

    “迂腐!”刘知信抢白一句,“若等圣旨往返,萧太后调援兵到来,一切不都晚了!”

    郭守文提醒道:“二位元帅,不能坐失战机呀。”

    “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史珪鼓励出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崔大人,”曹彬下了决心,“为国立功,在此一举,我们出动吧。”

    崔彦进模棱两可,为自己留条后路:“部队攻守进取,还是元帅做主。”

    曹彬见崔彦进默许,当即传下号令:“全军立刻做好准备,明日五更天明早饭后向涿州进军。”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迎着和暖的春风,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开出瓦桥关。两侧水泊连绵,杂草丛生。连片的沼泽,既不能航船,又不能步行,只有中间这条两丈宽的官道,曲曲弯弯伸向远方。队伍迤逦向前,不紧不慢。

    在后队的刘知信拍马来到中部,提醒曹彬:“元帅,兵贵神速,这样走下去何时能到涿州?”

    曹彬同崔彦进商量:“副帅,是否全速前进?”

    “我看这就不慢了。”崔彦进是小心为上,“不可轻敌急进,应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这种进军速度,有利的战机会错过,到手的胜利又飞了。”刘知信焦急万分,“末将愿为前部先锋。”

    “刘将军忠勇可嘉,但元帅指挥关系到全军。”崔彦进坚持己见,“能否取胜又当别论,首先应保证不打败仗。曹元帅,万岁的本钱都在你手,万万不能再有失误。你想,若再战败还能活命吗?”

    曹彬求胜的心情转变为胆怯:“刘将军莫急,我多派探马打探田、杨二军进展情况,催促米信一军在侧翼跟进配合,了解萧太后动向,必要时再轻装疾进不迟。”

    刘知信没奈何,叹口气又回后队去了。

    宋军继续向前,中午时分出离水网地带。渐渐官道两旁田园如画,桃李花红,麦苗青青,绿柳白杨,相映成趣,春意初浓。崔彦进信马悠悠,怡然自得。曹彬心中郁闷矛盾,疾进急功惟恐陷入罗网,观望缓进又恐坐失战机。下午,队伍来到易水岸边,曹彬传令休息,准备涉渡。

    崔彦进却说:“元帅,在此宿营吧。”“渡河完全来得及。”

    “探马不曾回报消息,前方战况不明,且在河南岸驻扎,这样可确保无虞。”

    曹彬没有言语,策马近河岸观看地形。崔彦进跟上来:“元帅,眼望易水流淌,使人发怀古之幽情。想当年燕太子丹在此送壮士荆轲刺秦王,荆轲慷慨悲歌成千古绝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千古兴亡,不过转瞬,易水依旧无语奔流;人生苦短,是非成败无非过眼云烟。”

    “元帅之言未免太悲凉了。”崔彦进按原意说下去,“本官讲古之意在提醒元帅,我们不能效仿荆轲,我们这十万大军不仅要回还,而且还是凯旋!”

    “但愿如此。”曹彬信心不足。

    贺令图驱马来到近前催问:“元帅,休息时间不短了,应该渡河了。”

    崔彦进代答:“传令三军,在南岸扎营,明日早饭后渡河。”

    “这,”贺令图看着曹彬说:“时光尚早,完全可以赶路呀。”

    曹彬对贺令图一挥手,默许了崔彦进的安排。这一夜,曹彬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在想,如今萧太后已处于劣势,自己这十万大军再压上去,萧太后肯定难以招架。那么萧太后会不会撤军呢?他害怕同辽军决战,他盼望萧太后知险而退,这样就可以不战而胜,就可以功德圆满了。

    涿州城里,近日笼罩在一片紧张气氛中。萧太后已经连续几个夜晚,未能安稳入睡了。目前各个战场上的形势,对辽军极为不利。蔚州失守,等于幽州的西大门被宋军打开。潘美、杨业与田重进两路人马,成钳形攻势向东推进。田重进出蔚州经小五台山南麓直指幽州,潘美、杨业则已兵临涿鹿。米信一军也已从高阳关出动,配合从瓦桥关北上的曹彬主力,成两翼为犄角之势,恰以两支利角,直向涿州顶来。而萧太后身边已无可调之兵,形势确实极为严峻。

    楠木矮几上摆满了可口的早餐,萧太后手端银碗出神,口内的燕窝粥也忘记了咀嚼。辽圣宗见状不安地提醒道:“母后,请进膳呀,粥都冷了。”

    萧太后醒过神来,对儿子爱抚地一笑,放下手中碗:“皇儿快吃吧,为娘还不觉饿。”她又起身站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景物出神。

    辽圣宗想了想也放下了匙箸,站到母亲身后欲言又止,想说又怕打扰了母亲的思路。

    韩德让轻轻步入:“臣叩见太后、万岁,愿圣体万寿无疆!”

    萧太后仍未回身:“你这样早就进宫,一定有紧急军情。”

    “太后,臣一夜不曾合眼,忍不住又早早起来,还是重复昨日的奏议,请太后与万岁早早撤离此险地,以防不测。”

    圣宗问:“你意是撤往幽州?”

    “不,应撤回长城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