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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变生瑟瑟仪

    时值7月,如火的骄阳灼烤着大地。自打春起,就未下过一场透雨,近来更是连续四十天滴雨未见,庄稼旱得几乎要起火冒烟,小溪干涸,井水见底,就连皇宫饮用水都发生了困难。炎炎赤日照得景宗难以睁眼,他的心底如同被火烧油煎,心情烦躁地撩起珠帘:“传宣官,传宣官!”

    因为景宗一向很少召唤传宣官,所以传宣官正在十数丈远的门洞里享受过堂风纳凉,听见皇帝连声呼叫,一路小跑奔过来,额上滴汗,双膝跪倒:“奴婢在。”

    景宗顾不上责怪他:“召皇后立刻来见,朕有要事相商。”

    “奴婢遵旨。”传宣官起身,匆匆忙忙穿过两层屋宇,来到了燕燕日常处理政事的勤政殿。

    燕燕正与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南院枢密使韩德让等几个亲信重臣议政,传宣官径直闯入:“娘娘千岁,万岁宣召。”

    “你没看我正忙着?告诉万岁,我少时就去。”

    “使不得,万岁不知何故龙颜震怒,要娘娘即刻去见。”燕燕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对众大臣说:“各位稍候,我去去就来。”

    燕燕来到景宗寝宫,未及开口,景宗就劈头盖脸地质问了一句:“如此久旱无雨,你到底想怎么办?”

    “原来圣上是为旱情忧国忧民,真乃尧舜之君。”燕燕且先恭维。

    景宗果然情绪稳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度:“身为一国之君,自当时刻体察民生疾苦,再旱下去,只怕今年就颗粒无收了。”“万岁所虑极是,所以妾妃正与大臣们商议,拟打开国仓放粮……”

    “什么?放粮当不了降雨。国仓放空,一旦南边宋国开战,军粮又将从何而来?”

    “我们商议有限放粮,只发给青壮劳力,使之出力修渠,引潢水浇灌田地,以此缓解旱象。”

    “我不是说过这办法不妥吗?挖渠引水难救燃眉。况且久旱,潢水也难免断流。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落一场透雨。”

    燕燕微笑着走近些:“万岁,阴晴雨旱,俱是天象自然,非人力所能为也。天不下雨,我们亦无可奈何。若尽人力,只有开渠。”

    “爱妃,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应当为民祈雨。”

    “万岁之意是要行瑟瑟仪?瑟瑟仪:契丹国君祈雨仪式,也称射柳。”

    “早该这样做了。”

    “行了瑟瑟仪,也未必降雨,其实这是不管用的。”

    “爱妃怎能出此对天不敬之言!此吉仪乃先祖立国时所传,历代莫不如此。近来民间纷纷传言,说我们对天神不敬,才惹怒上天以旱象惩戒。看来所传不差,爱妃且莫再语忤天公神道。”

    “宋王、宁王及其爪牙,借天旱散布如是流言,以期引起民怨,万岁切莫做他们的传声筒。”

    “而今连内监都这样说,亦非毫无道理,为解上天之怒,平万民之怨,朕决定即刻安排动身,去往太保山祈雨。”

    燕燕没想到景宗如此心急,委婉劝阻:“万岁龙体欠安,只宜在宫静养,如此酷暑炎天,万岁禁不得鞍马劳顿,瑟瑟仪还是缓行为上。”

    “爱妃此言差矣,解民倒悬,朕怎能顾及自家身体,此事一定要办。”

    燕燕只得说出实情:“万岁不知,宁王、宋王等人一直贼心不死。今借天旱攻击圣上不符天意。在制造流言同时,他们正加紧密谋串连,整备甲马兵器,已有谋反迹象。当此之际,万岁决不能轻离上京,以免敌人趁机为乱。”

    “有这等事?”

    “北、南枢密使俱都访查得实。”

    “我却不信。”景宗微微一笑,“齐王已死三年,宋王已于去年被废,宁王孤掌难鸣,我不信他们还敢以卵击石。”

    “万岁,敌对力量正在重新组合集结。据悉,宁王正在拉女里、高勋,这二人与宁王来往日多,不能不防呀。”

    “越发离奇了,女里、高勋皆为朕之亲信,怎会与宁王辈同流!”景宗根本不信,“你不要再编理由阻止了,我意已决,传喻王公于越于越:为辽之尊官,位居百官之上,但无执掌,非有大功德者不授,相当于如今的名誉职务。及北南大臣随行。”

    一个时辰后,百官在承天门外列好队伍等待出发,景宗由燕燕陪伴,内监簇拥亦乘马来到。

    韩德让离队迎过来向帝、后密奏:“万岁、娘娘,宁王、宋王、女里、高勋都称病未到,这样巧合,怕有阴谋呀。”

    景宗向队列巡视一遍:“荆王不是也未到吗?”

    韩德让回奏:“据臣探明,荆王确实卧病在床。”

    燕燕对此颇为重视:“万岁,苗头有异不能等闲视之,莫若我与韩将军留在上京坐镇。”

    “不必。”景宗一口回绝,他对燕燕与韩德让的关系,总是怀有戒心,“何必谨小慎微大惊小怪,瑟瑟仪少不得爱妃,韩将军保驾我才放心。”

    燕燕与韩德让对看一眼,不好再坚持下去,但是她实难放心,吩咐韩德让:“对上京和皇城的保卫,你再着意做一下部署,要确保万无一失。”

    “臣明白。”韩德让提马欲走。

    “且慢。”燕燕又加叮嘱,“先帝神器,天子旗鼓还有太子,都在皇城内苑,至关重要。”

    韩德让点头:“娘娘放心,臣会做好安排。”

    韩德让驱马飞驰来到东华门,留守的行宫副部署耶隐迎上:“大人,如此匆忙,定有急事?”

    “娘娘懿旨,要你时刻警惕,百倍小心,确保内苑平安。”

    “大人早已交待过了,末将决不敢稍有懈怠。”

    “要密切注意宁王的动向,对他切莫掉以轻心。”

    “末将谨记。”

    韩德让又将两名守卫东华门的护卫太保塔扎和列哥叫过来,郑重下达命令:“车驾离京之后,皇城只开东华一门以供出入,你二人必须牢记,如无副部署的金鱼兵符,对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

    二人齐声应答:“遵令。”塔扎的烂眼边子急骤地眨动几下。

    韩德让感到万无一失了,这才掉转马头返回。

    景宗早已不耐烦,对韩德让和燕燕扫了一眼,吐出一句不满:“过于小心了。”景宗把手一挥,一声令下,在“起驾”声中,祈雨大队浩浩荡荡出发。

    观望的人群中,有一个精壮汉子,待到大队走远,消失在黄尘古道之中,他才转身离开。头上的草帽仍压得很低,直到宁王府前四顾无人注意,飞快地闪身溜了进去。

    王妃安只正在窗前引颈张望,瞥见壮汉走进,打起帘子急问:“怎么样?”

    壮汉摘下草帽,露出宁王的本来面目,喜悦溢于言表:“大事可成!”

    安只合掌称庆:“真乃天助也!”

    宁王只没坐下呷一口温茶:“我最担心被萧燕燕看出破绽,岂料他们毫无戒备,韩德让也随行离开,此番我们定能成功。”

    “好,我们立刻分头行动。”

    宁王与安只一同出府门,乘车分别往东西两个方向去了。

    宁王来到宋王府,令宋王喜出望外。自打去年春季,宋王谋反事机不密被废以来,整整一年多了,门庭冷落车马稀,故交亲朋怕受株连,谁也不肯登门。宋王自己担心再受怀疑,而且羞见外人,也从未跨出府门一步。所以这一年零三个月,他形同被囚禁,逐日在烦恼忧愁中生活。按说,景宗对他是够宽容了,若依燕燕的主张,要对宋王赐死。景宗看在手足情份上,只是废除了他的王位,俸粮仍很优厚,按理说他是应该感恩的。曾记得当谋反事露,他在金殿上把头叩出血,只求得免一死足矣。可是当真的得以活命之后,他又对形同囚徒的现状不满了,他又渴望恢复身为宋王时的富贵生活。大概此刻景宗真的给他恢复了王位,他又会产生新的不满。人啊!欲望是永远不能满足的。

    宋王将宁王让进客厅:“这是哪阵香风,把王兄给刮来了?”

    “年余未见,十分想念,特来过府拜望,以叙手足之情。”

    宋王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我乃犯有叛逆重罪之人,王兄前来,不怕朝廷生疑吗?”

    “你我同胞,且又志同道合,为了王弟,便受株连亦心甘情愿。”

    宋王又是回以冷笑:“一年多足迹罕至,今夕突然光临,该不是闲走吧?”

    宁王反问:“对这种处境,难道你就心安理得了?”

    “得以苟延残喘,已感皇恩,岂有非分之想。”

    宁王冷笑了:“王弟经常派人探听朝中消息,该也不是为解闷吧?”

    “我闭门思过,不问外界是非。”宋王矢口否认。

    “请问,贵府管家乔装改扮,到承天门探视帝后离京所为何来?”

    “这么说,王兄也到场了?”

    “好了,我们莫再兜圈子了。萧燕燕、韩德让和皇上都去了太保山,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呀!”宁王摊牌了。

    “你想发难?”

    “难道你不想翻身?”宁王鼓动说,“若不夺过皇位,我们早晚都难免做萧燕燕刀下之鬼。”

    “王兄,你的力量够吗?”

    “所以才来联络王弟。”

    “你我二人,两府兵力有限,有必胜把握吗?”

    “还有荆王、女里、高勋参加我们的联盟。”

    “女里、高勋乃萧燕燕忠实走狗,焉能助你我。”

    “这二人本系保佐当今即位的功臣,可是萧燕燕偏向韩德让,擢升其为南院枢密使,二人极为不满,反叛之心早有流露,只差无人挑起反旗,我们一动,这二人必然起而响应。”宁王信心十足。

    宋王动心了:“女里、高勋若能参与反叛,则大事可成。”

    “笃定了。”宁王又告知,“拙妻已去二人府上通报夺位之事,二人一定出兵。不知王弟如何行动?”

    “我倾全府家兵二百助战。”

    “王弟你本人呢?”宁王叮住他不放。

    “放心。”宋王拍拍胸膛,“我虽武艺平常,不能冲锋陷阵,但总可站脚助威。”

    宁王心满意足离去,又到了荆王府。

    病榻上的荆王,甚觉喜出望外,从床上坐起:“难得王兄还想着我。”

    “咳!说来惭愧。”宁王有意激起荆王不满,“你我手足兄弟,本该朝夕聚首,奈何萧燕燕耳目众多疑心又重,怕给王弟惹麻烦,故而一直未来探病,还望谅情。”

    “王兄今日光临,已慰渴思之心,快快请坐。”

    宁王侧身坐于床沿,执手透出关切:“病体如何?”

    “三好两歉,几成沉疴,令人忧愁。”

    “不必多虑,为兄特地来送怯病药方。”

    “王兄快请示下。”

    宁王起身站立:“我决定明日午时举旗发难,夺取皇位。”

    “啊!”荆王愣了。

    “王弟之症乃心病而起,你连年受萧燕燕压制,大气都不敢出,心情抑郁,焉能不病倒。只要推翻萧燕燕,你自然扬眉吐气,气顺则病可无药而愈。”

    “王兄之言差矣,太医说我的病乃是痨病,与萧燕燕何干?”荆王劝阻,“这谋叛之事,我看使不得。”

    “王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天赐良机。”

    荆王诚恳再劝:“萧燕燕临朝业已数年,并未加害我等,彼此相安无事,国与家都得太平,何苦无故又生事端?况且萧燕燕治国有方,国力日见强盛,何须定要取而代之?”

    “王弟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为何袒护萧燕燕那小**!”宁王咬牙切齿,“明天我就叫她难以活命。”

    “万万不可,一旦事败,身家性命不保。”

    “我意已决,请王弟同舟共济。”

    荆王推拒:“劣弟身染重病,实难从命。”

    “王弟有病我不勉强,请你出兵助我。”

    “这,我府中无兵可调。”

    “明晨我派人来府中领兵,请王弟点齐二百人马等候。否则我登基之后,恐怕对王弟不利。”宁王没耐烦再劝荆王,威胁几句后离去。

    宁王回到府中,见王妃安只已先期返归,心情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事情不果?”他最担心女里、高勋的态度,这二人都掌管着数目可观的兵马,参加与否,关系到这次举事的成败。

    安只却是一笑:“看你,有我出马岂能不成。”

    宁王仍不放心:“他们没有顾虑?”

    “你真是太多虑了。”安只眉飞色舞,“他二人无不兴高采烈磨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动手。”

    “好!若果真如此,大事成矣!”宁王兴奋之后又问,“他们各出多少人马?”

    “他二人可召来一万铁骑。”安只补充说,“不过他们的人马最快也要后天午时赶到。”

    “为何要这许久?”

    “你想,他们的部族军离此数百里,现在就已派出飞骑传令,集结准备总得一天时间,后日中午赶到上京已属不易了。”

    “只要他们及时赶来助战就好。”宁王心中宽打窄用,哪怕女里、高勋兵马后天傍晚到达,也足以赶在萧燕燕之前。因此他踌躇满志地举起双拳,“苍天,一切如愿,万事俱备,只等明天中午举旗发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