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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卑 贱

    十一月末的京州,朔风呼号,天地阴霾,强劲的西北风夹裹着细碎的雪粒,抽得人睁不开眼睛。

恶劣的天气让人留恋自己的家,也许这个家里并不太温暖,但总要好过寒峭的街头。这是一个让外乡人心生苦楚的季节,他们没有资格享受家人的嘘寒问暖。这样的早晨,他们仍要钻出冻了一宿的工棚,跑到风雪肆虐的工地上去讨生活。

雪粒打得人眼皮生疼。

不但眼疼,而且耳朵也会被冻的通红。耳朵冻了就会溃烂结成黑紫色的痂,然后就更加疼得钻心,痒得抓狂。

但即便这样,也是一件会让人心生妒嫉的事情。

戴着胶皮耳朵的荣卫拿不定自己该往哪去,所以他在机场附近的工地边上站了很久,现在他心里头想的,就只有一件事。

耳朵!

一个没有耳朵的人是没有尊严的,就如同一只没了耳朵的狗一样孤独卑贱。他的假耳朵是割了他真耳朵的人友情赠送的,他们说这是一款能听音乐的时尚产品。荣卫默默地戴上了这副冰凉的“义耳”,心里头的滋味除了耻辱之外,就只剩下了苦涩。

他将是京州黑道上首位支楞着一双具有MP3多功能耳朵的流氓人士。这副耳朵不会被冻得通红,唯一的缺欠就是有点儿兜风。所以,他已经不能再站在风中看着农民工浮想联翩了,耻辱和怨恨让他不愿回家,现在他更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彻底忘掉现实的避风港。

阴寒的天气让更多的人呆在家里,这使得大取舍茶艺馆里的客人少了一半。

没有人愿意在大冬天里还给自己灌一肚子茶水。

但荣波却是一个例外。

他的肝火旺得几乎已经可以烧炭使了。

从早晨八点坐到了十一点半,尽管茶艺馆里的空调很热,可是荣波却一直都没有暖和过来,几天来的怒火中烧和接踵而至的痛苦、恐惧,使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枯黄,嘴唇上也裂开了干涸的口子。

荣卫终于还是来了,戴着两只毫无血色的假耳朵。荣波站起来迎了过去,他摇晃的身子几乎撞翻了身边的椅子。

“你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荣卫面无表情地听任着荣波把他搂在怀里。

“你怎么去了深圳?又怎么落到了周庆那帮人的手里?”

“是齐峰把我骗去的。”

“那个善财童子?”

荣波的眼睛里又已经凶光毕露。

“哥,我觉得你斗不过他们,还是就此罢手得了!”

荣卫低垂着头坐在了椅子上。

“周庆活不了多久了,我们已经给他接种上了艾滋病毒。”

荣波拍了拍荣卫肩膀,希望自己的这句话能够多少给受了委屈的弟弟带来一些欣慰。

“割我耳朵的人是周庆的老婆,我看我们还是别再去招惹人家了。”

“我凭什么要怕他们?”

“凭什么,我们只是道上混的流氓,而他们是无恶不做的黑社会组织,我们没机会赢的!”

兄弟之间的谈话陷入了僵局。

“那我们回家吧,至少你也得看一眼老爷子,让他放心。”

“他看见我这样,就更放不下心了!”

“那你打算怎样?”

“我去朋友那里先养几天再说,而且我劝你也最好先出去躲上几天,周庆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罢休的。”

“那也好,你拿着这个手机,我们之间不能再失去联系了。”

荣波从手包里抻出五万块钱和一部新手机给了荣卫,又叫上了那两个东北小弟一直都跟着他,这才把荣卫送出了茶艺馆。

看着荣卫他们打的走了,荣波也迈着发飘的双腿上了自己的面包车。这个冬天对他们荣氏兄弟俩来说,似乎显得格外地寒冷。

***

张亮打着哈欠下了飞机,却没有回成自己的家,因为缉毒处里又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大个子李三拳两脚,就把方旭给打成了一个熊猫眼。

事发突然,吕玉刚又带队在外执行抓捕任务,所以周铁在了解了情况之后,只好打电话让张亮再回处里值一个通宵的班。

张亮和唐倩他们赶到后海胡同时,打人的刑警大个子李已经撤了,只剩下方旭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咳声叹气。他见到张亮他们回到处里替换自己,立马就把一肚子的委屈发泄了出来。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呀!”

事情是因为缉毒处里抓获的一个吸毒人员引起的。大个子李上厕所解手时,正好发现了这个外号叫“车子逼”的人正跟那儿验尿,就问他你被弄这来我姐夫知道吗。原来这个车子是大个子李的亲外甥。大个了李给姐夫老车打了个电话之后,就领着这个叫车子的外甥去找方旭说情。结果车子这小子居然还向大个子李告黑状,说就是这个姓方的警察刚才抡圆了抽了自己十几个大嘴巴子。方旭当然不同意放人,没有给大个子李面子。大个了李说那你凭什么打人呀,咱们到市局纪检去讨个说法得了。方旭仗着是在自己的地盘就在争执中带了个他妈的,他说大家都是干这个的,你跟我这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猴。然后大个子李就嗖的一下窜了起来,一拳打在方旭的脸上。方旭也不甘示弱,照着大李的裆下就是一脚。大个子李啊的一声顿时火冒三丈,一通连环拳捣向了方旭的面门。方旭打不过他就抱着脑袋大声喊叫,缉毒警们闻声赶来拉起了偏手。大个子李一气之下愤然离去。于是方旭就给还在云南的周铁打电话告了大个子李一状,声称自己是因为坚持原则挨的打,要去医院体检验伤,还要把官司一直打到公安部去。

张亮听完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就关切地凑过去看方旭脸上的伤势,嘴里还啧啧有声的说这帮刑警的手也他妈太黑了。方旭闻言更加气愤,说自己必须要讨回这个公道。张亮就劝他,说人家刑侦分局是副局级,咱们缉毒处总共才六十来人,连个大派出所都比不上,劝方旭还是认个倒霉拉倒算了。方旭情绪激动地问张亮凭什么呀,难道咱们缉毒处都是后娘养的不成。张亮冷笑了一声,说人家大个子李的警衔是两毛三,而你的只有一毛二,说到哪去你也是以小犯上讲不出理。方旭跳着脚问张亮什么才是理。张亮也很冲动,就冲着方旭喊了声谁的嘴大谁就是理。于是方旭扔下了一句那我他妈去找何局,就使劲地摔门而去。

望着方旭闯进了漫天风雪的背影,唐倩就有些埋怨张亮。

“方队正在气头上,你干嘛还要激他?”

张亮一屁股坐在值班室的长沙发上,满脸的不屑表情。

“谁不是在气头上?我们四队一向是哪有硬仗就往哪上,这回又弄了个一死一伤,一块去的两个兄弟都没能跟我一起回来,你说我的心里好受么?可这帮闲人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跟家里头玩耗子扛枪搞窝里反,我看他是活该!”

唐倩皱着眉头有点儿心烦,她找到更衣柜的钥匙就要去换警服。

“小唐,你赶快回家休息去吧,处长不是批了你三天倒休么,你正好也有时间好好劝劝你们家的老爷子。我这儿没事,你放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