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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第 24 章

    戚卓容这一身功夫,不是凭空得来的,是正正经经拜了师的。

    她幼时身体不好,住在庵里,日子过得十分清闲。八岁那年的一个春夜,小雨淅沥,她刚看完话本,翻来覆去睡不着,朦胧间听到窗户响动,吓了一跳,睁眼望去,就见那原本栓得好好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撬开,一个女子形容狼狈地从窗台上翻了下来,摔在地上,与她大眼瞪小眼。

    戚卓容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见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掌心寒芒一闪,冰凉带水的匕首就抵上了她的脖颈。

    “不许说话,听到没有?”女子恶狠狠地道。

    戚卓容也不敢点头,生怕被那匕首割了喉咙,只能一个劲地低声呜呜。

    女子皱了皱眉,她床头扯下一块纱来,三两下在她脑袋上绑了个圈,封住了她的嘴,又顺手把被子一裹,将她捆成了个粽子。

    戚卓容:“……”

    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子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边,撩起裤腿,借着微弱的匕首反光检查身上的伤痕。戚卓容动了动鼻子,这才闻出浸没在夜雨中的一丝血腥味来。

    她看着那女子从袖子上撕下一条布料,在小腿处的伤口上一圈圈缠绕,不时发出一声闷哼。终于,她忍不住扭了扭身子,口里发出噫噫呜呜的声音。

    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走到门边往外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常来,掐住她的下巴,低声道:“老实点。你若敢把我的踪迹泄漏出去,我保证你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戚卓容一个劲地摇头,费劲地抬了抬腿,示意她去开墙边的柜子。女子狐疑地盯了她半晌,最后还是去开了。那柜子一开,一股药味便扑面而来,女人错愕地回过头望向她,不解其意。

    戚卓容好不容易用舌头顶开了封口的纱巾,喘了口气,小声道:“那里面有药……你看看有没有你用得上的……”

    女子愣了片刻,蓦地笑起来,走过来俯下身道:“你这小丫头倒有意思,你不怕我?”

    戚卓容咽了咽口水,说:“你……是侠女吗?”

    她近来热衷于看江湖话本,一直对各种侠女心向往之。

    “是侠女,你就不怕了?”女子挑眉。

    “你……你不杀我,就还好……”她嗫嚅,“要去看看药吗……”

    女子思索了一下,给她松了绑。戚卓容摸索着去点床头的蜡烛:“你放心,这庵里的师父都已经睡下了,就算有人看到我点灯,也会在门外询问,不会直接进来的。”她护着烛火,去看柜子里的药材,看了半晌,扭头对倚墙而立的女人道:“我这里没有治外伤的药……只有一些补血益气的药丸和药材包,你要么?”

    女子似笑非笑道:“好啊。”

    戚卓容便取了几包,放在她身边的桌子上。又埋头翻了件干净的旧衣服出来,试探着问:“你要不把那个换下来?你那个都湿了,外面也脏,不如用我的罢,都是干净的,送你了。”

    女子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点点头,低头拆了腿上的绑带,又很不客气地撕了她的旧衣,重新绑了一遍伤口。

    做完这一切,女子放松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坐下瞅她:“小丫头,你是什么人呀,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尼姑庵里?”

    戚卓容绞着衣带,鼓足勇气道:“你先说你是什么人。”

    “我?”女子托腮,“我就是个路过的江湖散客。”

    戚卓容看向她的小腿:“你为什么受伤?又为什么偷偷跑到庵里来?”

    “这很重要吗?”

    “当然……当然重要。”她底气不足道,“你要是做了坏事,我不能包庇你……”

    “你想怎样?喊人过来?”女子转着手里的匕首,“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戚卓容深吸一口气:“你要是杀了我,我爹娘不会放过你的!我爹、我爹可是兵部的郎中!”

    “哦,原来是兵部郎中家的小娘子,怪不得胆识过人。”女子笑道,收了匕首,“我可不敢和官府对着干。小丫头,你多少也应该知道,像我们这些行走江湖的,总难免会有一个两个的仇家,这不是正被人追着呢嘛,借这庵里躲一躲。佛门圣地,犯杀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你真没做坏事?”

    “当然没有。只是行侠仗义稍微过了头,触了一些人霉头罢了。”女子哼笑一声。

    戚卓容勉强相信她:“那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天亮了就走。”

    女子说话算话,天一亮,就带着她给的几包药材和被撕剩下的衣服走了,到最后也没肯告诉她名字。

    后来,戚卓容渐渐淡忘了这件事,直到某一日,老管家带着哥哥提前来接自己回家,走的却不是回京城的路,而是另一条山路。

    “少爷,小姐,家中出事了,老爷让我接了你们就快逃,再也不要回京城。”

    她在飞驰的马车中被颠得晕头转向,靠在哥哥身上想,怎么老管家说的话,她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呢?

    老管家为了躲避追兵,选了一条鲜有人走的山路,也正是因为鲜有人走,因此路途才格外崎岖。

    哥哥将她护在怀里,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她惶然不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攥紧了哥哥的衣襟哽咽道:“哥哥,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嘘,不要……”

    话未说完,马车忽然剧烈一震,驾车的马一声长嘶,在原地踩出一片飞扬尘土。

    老管家握着缰绳,惊恐地看着面前拦路的黑衣女子。

    “是兵部郎中燕大人府上的车驾么?”女子抱剑开口,嗓音冷冷。

    老管家抖得不知如何作答。

    女子扶了扶斗笠,足尖一点飞身踩上车辕,车帘一掀,看见车厢里抱成一团惊惧万分的双胞兄妹。

    “你可还记得我?”她盯着戚卓容。

    戚卓容骇然,也不知是该回答记得还是不记得。

    “我从京中来,听闻燕大人犯了大罪,府上已被包抄,唯独逃了一对儿女与一个老管家。”女子拧眉,回首看向老管家,“你太不会逃命,坐着马车在山林里如何跑得快?若不是我行动及时,稍微打扫了尼姑庵附近的痕迹,拖延了追兵的时间,现下追上你们的就是另一批人了!”

    老管家见她没有敌意,不由簌簌落泪道:“敢问阁下,如今可怎么做才好?”

    “这座山我熟悉,现在弃车把马给我,我有把握在追兵封山之前带这两个小孩儿出去。”女子迟疑了一瞬,“但是你……”

    老管家苦笑道:“我一把老骨头,本就是该和主子一起死在府里头的!”说着就去解马身上的套绳。

    女子朝戚卓容伸出手。

    哥哥道:“可我不认识你……”

    “你帮过我一次,我这次还你。”女子对戚卓容道,“你若信得过我,就把手给我。”

    戚卓容咬了咬唇,握住她的手,转头道:“哥,我见过她的。”

    女子把他们两个拉上马,护在身前,催促道:“最后说句话。”

    戚卓容和哥哥脑子一片混乱,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就见老管家垂泪道:“少爷,小姐,老爷是冤枉的!但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好好活着!”话音未落,他就拔下头上束发的木簪,狠狠扎进马臀里。

    骏马一声痛鸣,撒开四蹄飞奔出去。

    “阿伯——”

    老管家的身影模糊在了被泪水浸透的秋风里,马蹄踩过厚厚的落叶,女子手腕翻飞,剑气所至之处,便有纷纷扬扬的黄叶从枝头飘零,落在地上,覆住了马蹄留下的印迹。

    戚卓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去的,她浑浑噩噩,泪水在脸上干了又湿,被风刮得生疼。到最后天色迟暮,马累得一个前扑翻倒在地,女子一手抱一个,就地一滚,然后带着他们站了起来。

    不知这是哪处荒郊野岭,没有一个人说话。女子找了条溪水,掬了一捧水唤他们过来洗把脸。

    戚卓容跪倒在溪边,抹了一把肿得发疼的眼睛,呜咽道:“我爹爹他……犯了什么罪?”

    女子道:“我不知道,但听说很严重。”

    哥哥靠过来,吸了吸鼻子,替戚卓容擦了擦眼泪,抬头问女子:“恩公要带我们去哪里?”

    “不必喊恩公,担不起。”女子摆了摆手,“你妹妹先前在尼姑庵帮过我,我正愁不知怎么还,这次正好碰上了,所以才想着帮一把。”

    “我和妹妹如今已成了逃犯,阁下救我们出来,就不怕惹火上身吗?”

    “唔,还好罢,反正我只是个四海为家的闲人,官府捉不着我。”女子道,“倒是你们,现在怎么办?可有亲戚投奔?”

    哥哥郁郁摇头:“就算有,去了也是自投罗网罢。”

    “那怎么办?”女子问,“你们才这么丁点儿大,不找个人家依靠的话,很难活下去啊。”

    戚卓容忽而抬起头来,眼神凄楚却雪亮。

    她喊她:“师父。”

    女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乱认师父?”

    “师父。”戚卓容哀哀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会武功,而且是很厉害的武功。我那日看着你踩着叶子飞走的……求求您,收我和哥哥为徒,我现在身子尚可,我哥哥身体更好,往后一定跟着您好好学本事!来日出师了,也一定会好好孝敬师父,不让师父白白辛苦一场!”

    哥哥愣了愣,也迅速跟着妹妹磕头:“师父!”

    女子一个头两个大。她是好心救他们一把没错,可也没想捡两个徒弟回来啊!她一个人混迹江湖,天大地大好不快活,要是多了两个小孩儿,那还了得!

    可现在他们家破人亡,又有官兵在后面围追堵截,若是她真的放手不管,恐怕他们都活不过明天。

    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女子最终还是决定给自己积点德,沉重点头道:“罢了,我总不能真的把你们丢在这荒郊野外,往后你们就跟着我罢。”

    “多谢师父!”两人磕了头,哥哥又问,“敢问师父尊姓大名?”

    “名字不重要,你们喊我一声师父,就是我们的缘分。来日出师,就是缘分已尽,不必靠着名字找人。”女子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就是想学武功,来日也好报仇雪恨,是不是?”

    二人垂首不语。

    “听着,我既然救了你们出来,便不会让你们再回去送死。当我徒弟的时候,就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少想点有的没的,想多了心浮气躁,当心走火入魔。”女子恐吓道。

    “是,弟子谨听师父教诲!”

    于是两个人就一直跟在女子身边,起初是日夜逃窜,躲避官兵的追捕,后来渐渐没有官兵追了,他们便开始跟着女子安心学艺,几年走南闯北下来,都颇有所成。

    他们十五岁的时候,女子觉得没什么可教的了,他们也都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便放了他们出师。

    离别那日,戚卓容与哥哥给女子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师父,当真不愿告知我们您的姓名吗?哪怕是个江湖代号呢?”哥哥问。

    女子摇了摇头:“不知道名字,便不会听到我的消息,心中也不会有杂念。倘若今后有缘再见,那就是天意如此。”

    “……弟子明白了。”

    他与戚卓容,一人抱一柄剑,转身离去。

    女人目送他们身影远去,叹道:“去罢……就算真是送死了,也别让我知道。”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过了一年多,竟就又会和小徒弟碰上,还是在这种离奇的境况下。

    梁校尉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起身出了大帐。

    戚卓容连忙跟了出去。

    外头放了一副木制的担架,担架上有个人,人上盖着一块白布。几个副将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梁靖闻站在担架前,垂头对着那块白布看了半晌,道:“掀开来。”

    有人小心翼翼地去掀开,露出青壮男子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来。

    梁靖闻身子晃了晃,身旁的副将想来搀扶,却被他一把挥开。他缓缓蹲下身,举起微颤的双手,将那白布又往下揭开几分,只见男子胸甲一处血洞已然干涸,分明是被一箭毙命。

    “你射的?”方才还举着茶碗意气风发的总兵仿佛一下就变得无比苍老,他合上白布,回过身定定地看着梁校尉。

    “是。”梁校尉直视着他,“梁副尉不听上级指挥,贪功冒进,卑职阻止无果,只能出此下策。”

    “既是阻止,射哪不可,非得一箭穿心?!”梁靖闻看着她,眼底通红。

    “总兵若是有心,便当明白此人已多次不听军令擅自行动。”梁校尉顿了顿,又道,“从您把他安排为卑职的副手开始。”

    便在此时,前方又有人来报:“禀总兵,方才斥候来报,在喀西河岸发现了瓦剌人留下的铁蒺藜等物。”

    梁校尉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冷笑,其中意喻不言自明。

    梁靖闻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闭上眼睛,负手深深吐纳几回,才睁眼道:“罢了。是他咎由自取,按军规葬了罢。你也起来。”

    梁靖闻的目光转过来,落在戚卓容身上:“戚大人初到甘州,便让大人看了这么一出闹剧,梁某真是惭愧。”

    戚卓容看向立在一旁的梁校尉:“不知这位是……”

    “这是梁某的小女儿,在军中任校尉一职。”见戚卓容斜眉一挑,梁靖闻长叹一声,“不怕戚大人笑话,我这女儿自小脾气古怪,不爱红装爱武装,到了年纪还不肯嫁人,拖到现在成了三十多岁的老姑娘,更嫁不出去,索性留在军中。”

    戚卓容双手笼袖,闲闲道:“这可真是稀奇,我只在民间奇谈中听过女子从军的故事,从未想过还能亲眼见到。我来之前,只听说梁总兵有两位儿子在漠北军中效力,竟不知还有一位女儿。现下一看,倒也颇有父风。”

    “不瞒戚大人,梁某此前特意翻阅了律法,并未找到有何处规定不准女子从军。大人若是要上报,也尽可上报,左右梁某在军中也从未隐瞒过她的身份。”梁靖闻已恢复了平静情绪,说道,“梁某此前确实有两个儿子,只是一个早夭,另一个……戚大人方才也看见了。虽是梁某的儿子,但枉顾上级命令,擅自行动,也是要按军法处置,绝不徇私。”

    “梁总兵治军严谨,实令戚某佩服。”

    “说了这许久,都忘了正经事。”梁靖闻瞥了一眼梁校尉,“青露,这位是从京城来的监军戚卓容戚大人,还不过来见礼。”

    “末将梁青露,见过戚大人。”

    看着昔日的师父冲自己抱拳行礼,戚卓容一时有些无言。

    “我看梁校尉劳累一夜,又在外吹了这许久冷风,不如我们回帐中再叙?”

    “也好。”梁靖闻朝梁青露点了点头,“你进来一起吃饭罢。”

    火头军给梁青露加了座,很快开始上热菜。这边关的羊肉总有种奇怪的膻味儿,但吃下去也确实痛快暖和,再饮一碗苦茶,又奇异地解了腻。

    席上梁青露一言不发,只低头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戚卓容与梁靖闻在聊天,偶尔有副将在旁补充。

    席毕,戚卓容识趣地告辞,梁靖闻看了一眼里帐门口最近的女儿,道:“青露,去送送戚大人。”

    “是。”

    梁青露把帐帘打起,抬手道:“大人,走罢。”

    两个人一路沉默,直到走出军营,进入城中,梁青露才低声道:“戚卓容……?”

    “……嗯。”

    “早就听我爹说京中要来个监军,没想到竟然是你。”梁青露苦笑了一下,“你还挺有本事,这么短的时间,就爬到这个位置了。你哥哥呢?”

    “哥哥他……去世了。”戚卓容轻声道,“你知道庞王造反吗?我哥哥死在了乱军里。这个身份,是我顶替的他。”

    梁青露脚步一顿,眼中流出难以置信的痛色:“怎会……”

    戚卓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脚步匆匆往前赶,梁青露长叹一口气,追了上去。

    她跟着戚卓容一路走到宅子里,这才注意到居室的简陋,不由皱了皱眉:“我爹让你住这里?”

    “挺好的了。”戚卓容说,“至少家具被褥都齐全,也打扫干净了。你也别跟他说了,免得他以为我们有什么勾结。”

    “阿姣。”梁青露在她身边坐下,如往日一样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受苦了。”

    在深宫中闯出一条血路来并不容易,何况她还要女扮男装不露痕迹,一介孤女,想想就知道得吃多大的苦头,才能走到今天。

    被她这么一唤,戚卓容便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楚,抱着梁青露哽咽道:“师父。”

    她还不到十七,也想有个人依靠,也不想一个人在漫漫长路上踽踽独行,可家破人亡,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谁知老天爷也有开眼的时候,她不知师父名讳,不知师父身份,不知师父年岁,这种情况下,茫茫人海中,竟还能这样奇迹般地再次相遇。或许命运也还是垂怜她的?

    “师父。”她抹了抹眼角,终究还是怕这里不安全,收了眼泪和情绪问道,“你怎么会是梁总兵的女儿?”

    既是堂堂总兵的女儿,又怎么会在江湖上独自飘零?而在外飘零了那么久,又为什么忽然回来从了军?她满腹疑惑,等着师父给她解开。

    说到这个,梁青露不由扶额:“唉……你刚才也听见了,我打小就不喜欢那些寻常姑娘家的做派,到了年纪也不想嫁人。我爹强势惯了,直接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不想嫁,于是我逃婚了。”

    戚卓容惊讶了一瞬,但想想这是师父,也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梁青露在家中行三,虽然梁靖闻要求子女都习武,但对女儿的要求也仅仅是强身健体而已。谁承想梁青露于武学一道竟然比两个哥哥天赋还高,习得快,悟得更快,梁靖闻曾多次嗟叹倘若她不是个女子该多好,惹得她很不服气。后来及笄,想给总兵家姑娘说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可梁青露死活不愿,那时又正逢长子意外夭折不久,梁靖闻不想这么快嫁女儿,便又把她在身边多留了几年。谁知道把她脾气惯上来了,长到二十还不肯嫁人,说什么要留在军中这种浑话,她爹索性直接订了一门亲事,几个月后就出嫁。

    然后梁青露就逃婚了。家中压根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等发现她人不见了的时候,她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梁靖闻勃然大怒,干脆对外宣称女儿得了急病意外去世,只当她死了。那时梁青露刚刚摸到一点江湖的门道,正乐得逍遥,“总兵家姑娘”死了,正中她下怀。

    后来,她在一个春雨沥沥的夜晚遇到了一个兵部郎中家的小姑娘。

    再后来,她把兵部郎中家的少爷小姐一起带走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梁青露偶尔也会懊悔,不是懊悔自己逃了婚,而是懊悔自己把后路断得太干净,想回去看看家人都不行——毕竟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是人,也会思乡。可那时候她正带着两个小孩亡命天涯,也只能想想,不能付诸实际。

    再再后来,小孩变成了少年,从她身边离开了。身边少了两个叽叽喳喳的跟班,她突然觉得好生寂寞,在这江湖游荡了许久,该见的世面早见了一遍,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她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得回趟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