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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楚娣得意的笑道:“大报小报一齐报导。——我就最气说跟我住住就不想结婚了。这话奇怪不奇怪?”

原来亲戚间已经在议论,认为九莉跟她住著传染上了独身主义。当然这还是之雍的事传出去之前。她一直没告诉九莉。

“那麼什麼时候结婚?”她问。

“他也提起过,不过现在时局这样,还是不要,对於我好些。”

他是这样说的:“就宣布也好,请朋友吃酒,那种情调也很好。”慨然说。

他在还债。她觉得有点凄惨。

他见她不作声,也不像有兴緻,便又把话说回来了。

提起时局,楚娣自是点头应了声“唔。”但又皱眉笑道:“要是养出个孩子来怎麼办?”

照例九莉只会诧异的笑笑,但是今天她们姑姪都有点反常。九莉竞笑道:“他说要是有孩子就交给秀男带。”

楚娣失笑道:“不能听他的。疼得很的。——也许你像我一样,不会生。二婶不知道打过多少胎。”

九莉非常诧异。“二婶打过胎?”

楚娣笑嘆道:“喝!”似又自悔失言,看了她一眼,悄然道:“我当你知道。”

因为她一向对夏赫特的态度那麼成人化。在香港蕊秋说过:“你三姑,我一走朋友也有了。”当然她回到上海就猜到是指夏赫特,德文学校校长,楚娣去学德文认识的。她也见过他,瘦瘦的中等身材,黄头髮,戴眼镜,还相当漂亮,说话永远是酸溜溜的嘲弄的口吻。他来她总是到比比家里吃饭。

九莉笑道:“我是真的一直不知道。因为二婶总是最反对发生关係。”

楚娣疲乏的摇头笑嘆道:“那时候为了简炜打胎——喝!”因为在英国人生地不熟,打胎的医生更难找?“我那时候什麼都不懂。那时候想著,要是真不能离婚,真没办法的话,就跟我结婚,作掩蔽。我也答应了。”略顿了顿,又道:“二婶刚来那时候我十五岁,是真像爱上了她一样。”

她没说爱简炜,但是当然也爱上了他。九莉骇异得话听在耳朵里都觉得迷离惝恍。但是这种三个人的事,是他们自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虽然悲剧性,她也不觉得有什麼不对,因笑道:“后来怎麼没实行?”

“后来不是北伐了吗?北洋政府的时候不能离婚的。”

怪不得简炜送她的照片上题的字是这样歉疚的口吻:“赠我永远视为吾妹的楚娣。”相片上是敏感的长长的脸,椭圆形大黑眼睛,浓眉,花尖,一副顾影翩翩的样子。

游湖泊区当然是三个人一同去的。蕊秋的诗上说“想篱上玫瑰依旧娇红似昔。”北国凉爽的夏天,红玫瑰开著,威治威斯等几个“湖上诗人”的旧游之地,新出了留学生杀妻案。也许从此楚娣总有种恐怖,不知道人家是否看中了她这笔妻财,所以更依恋这温暖的小集团,甘心与她嫂嫂分一个男人,一明一暗。

楚娣又笑道:“还有马寿。还有诚大姪姪。二婶这些事多了!”

“我不记得诚大姪姪。”

“怎麼会不记得呢?”楚娣有点焦躁起来,彷彿她的可信性受影响了。“诚大姪姪。他有肺病。”

“我只记得胖大姪姪,辫大姪姪。”因为一个胖,一个年纪青青的遗留著大辫子,拖在背上。“——还有那布丹大佐。”

楚娣显然认为那个来吃下午茶的法国军官不足道,不大能算进去。“二婶上次回来已经不行了。”她摇摇头说。

九莉一直以为蕊秋是那时候最美。

楚娣看见她诧异的神气,立刻住口没说下去。虽说她现在对她母亲没有感情了,有时候自己人被别人批评,还是要起反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