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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身骑白马的少女

    天地间的风,永远是互相勾连的。

    四大巡狩师离开风皇山之前,在圣祠周围留下一团风灵,一阴三阳,总计三股,互相交织着与峘风默契勾连,峘风类似于某种法阵,是一股守山神风,四大巡狩师齐聚山中时,能增益拔山填海之力,即便比不上戚灵那倾尽天下的浑脱风劲,但峘风却也足够扫平千军万马,只不过这会儿四位巡狩师远在南瞻部洲,峘风仅起到了传递消息的作用,仿佛一只信鸽,将死亡的焦糊味儿,迭送至万里之外的玉堂。

    戚灵第一时间察觉风中戾气极重,脸上也露出一丝诧异,尽管尚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但呜咽求救的风声,好似言犹在耳。

    西岭之事,刻不容缓,因此戚灵顾不得绯红女使及玉堂,在白酉恍惚一瞥间,乘风而归。

    白酉神色复杂,却不敢开口,面露凝重紧随其后,四位巡狩师愣了一下也立马追赶。

    十万里之遥。

    戚灵御风,不多时即至。

    浮光、掠影、寒烟、轻尘四人无不需要耗费大半日光阴,就连白酉凌空御气,也得飞上好一阵。

    因此局面就相当于戚灵孤身赶回了风皇山,她落在熟悉的山巅,这是曾经酒后看花,策马而下的地方,今日今时,等待她的却是满目疮痍。

    在戚灵所承袭的风灵之君残念里,风皇山遭外族入侵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那也是在远古之时,蛮荒妖族部落间语言不通,一些艰深晦涩的想法难以表达清楚而不得不引起的争斗。

    可此刻摆在眼前的,绝不是争斗那么简单。

    山脚下,无数西岭妖兵伏跪在地,往日虔诚跪拜长戚的山民,也落得被俘下场,不过所幸大部分生灵都未受伤,只是互相搀扶,手捂着胸口,眼巴巴抬头望着大阐长老,长老与万妖前面站着身着白袍的女孩,紧闭双目,嘴角渗血,手执不知是何物,悬于脸前。

    不过却仿佛有柄无形刀斧,架在西岭妖族脖颈之上。

    另外直挺挺站着的,还有来自东丘的数千铁甲妖兵,穿插在俘虏山民中,比划着手中利刃,正骑在西岭万妖头上撒野。

    戚灵听见体内雪琴魄茫然开口道:“这……他们是被什么无形之力挟制了?”

    玄松魂道:“有很多种……譬如下毒、巫术诅咒、白酉剑气……不过仅凭肉眼去看,瞧不出究竟来!”

    戚灵也看不明白。

    不过她的身影出现在山巅时,让所有生灵为之一振。

    万妖回首,早已被解开绑缚的祭礼,也随之望向戚灵。

    祭礼自嘲一笑,摊开双手,主动迎上去,“我的风皇大人,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我的待客之道,只可惜,这些西岭妖类,终归不愿臣服于恐惧,上古炎君的连心火也仅能震慑得让他们下跪,可这也难免,谁不愿保命呢?”

    大阐长老与满脸不屑的少女乌月互相僵持,明显都受了些伤,万余生灵被挟持的场面前头,便只剩祭礼一人在表演。

    祭礼走得更近了些,仰着脸,纳闷问:“我有个问题要请教,聪慧无比的风皇大人。”

    戚灵立于山巅,乘风低语:“此乃吾之神山,该是我践行待客之道,背叛西岭之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祭礼讥讽道:“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个屁大点的少女而已你……”

    “大千世界!无不由地、火、水、风四灵维系,四灵对应四象,风即是少阴。吾之本相,永为少女,汝有不满,可问天地!”

    戚灵打断了他的话,声如罄玉,随风远扬。

    祭礼狂点头道:“好,好好……南瞻瘟种牙尖嘴利,真是让人觉得晦气。那日在金刚山让你逞能露脸,威风的不得了。今天,那些破事绝对不会再重演了,你看我身后!风皇山,是我一手经营百年的风皇山!就是一块磨刀石,一柄看不见的斧子,磨到锃明刷亮!你想拿走?”

    连心火?

    戚灵明显犹豫了一下,想问一问怎么回事,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最初沉沦于无尽忧思湖底的残识记忆,让戚灵记起得一些时隔万年之久的旧事,炎君重黎的连心火咒,那是能瞬间吞没万千生灵的可怕术法,即便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哪怕对手深谙水性躲进汪洋大海,也逃不过心脉被焚的下场,毕竟心为火之根,但凡血肉躯体,天生了心府的活物,都毫无例外会被此种火咒牵引感应。

    戚灵默然听祭礼的无端谩骂,这位穿回东丘巫师袍的西岭祭君,已经在山脚下踱步七八个来回,仍旧中气十足,“……瘟种根本就不配在西岭立足,风皇?都是几千年前烂掉牙的事了,时隔这么久,世上涌现了无数比风皇更伟大的英杰,连格虎城都有几位大巫师,比风皇更为出彩……就拿眼前来说,同样是个少女,乌月却是土生土长的西洲人氏,而且习得炎灵之君的真传,而这个瘟种呢,南瞻的瘟种窃贼,偷来土灵与风灵咒术,模样与风皇有三分近似,就能自诩是西岭之主了?我庆幸自己戒掉了西岭骨子里的奴性,可怜的祭酒与祭典不过沽名钓誉,铁了心当条容易养熟的狗!戚灵,你真的是会说话,一言一语,都是好铺垫。可我仍旧要以长辈的身份,提醒你一句,你在西岭的好日子结束了。”

    祭礼喘了口气。

    戚灵却手捋发丝,神目如电道:“我在这里的日子,才刚开始。”

    祭礼蔑笑道:“你很有脾气,我猜就是如此。不然怎么能让上万妖族因你而死?心火已经种下,瞬间就能焚烧。这会儿你装装样子,就能在万妖心中博得风采?谬矣!我看出了你的马脚,你跟清微道门的关系。异洲族属,坏我血脉!”

    西岭妖族最重血脉传承,诛心之语。

    戚灵却顾自道:“而且,我不会奴役任何人,我所做的,就是赐予解脱。”

    祭礼骂道:“欠货,你还沉浸在自己美梦中呢?不要以为擅长风咒,就能主宰一切,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你能灭得了心火?睁开小狐媚眼看清这状况,你能解脱什么?”

    “杀尽西民千百万,心非木石岂无感?”

    戚灵有些被气到,“我长戚,不愿伤害天地间任何有灵众生,包括你,背叛了风皇山的人。我劝你,放了这些西岭妖族,及每一位风皇山民。”

    “没道理啊。”

    祭礼冷哼一声,突然间琢磨出,估计上古灵君都是些榆木脑袋,兴许根本不知道威胁两个字怎么写,他索性转过身子,掏了掏耳屎,拿小指朝后一弹。

    不过他走了几步,马上扭身回来,笑吟吟自顾自说道:“戚灵,少女啊,你真有趣,我答应你。”

    戚灵摇了摇头道:“你肯放人?”

    祭礼抖了抖衣领,双手嵌入腰带,挠了挠肚脐下头,道:“只要你肯脱衣,光着身子绕着风皇山道走一圈,就放人。”

    这下就连乌月都扭脸惊问道:“祭礼,你确定要这么做?”

    祭礼感慨道:“放心,我就嘴上占些便宜,包括这个贱人,他们打死不都会信我的。”

    乌月道:“随你,不过若出了岔子,耽误我师父的事,便让你跟在尸体屁股后头吃灰。”

    山巅上,风势由急变缓。

    戚灵面色如常,平静道:“我喜欢信守承诺的人。”

    祭礼笑眯眯听着,起初他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更想不到,戚灵还真就照他所说,选择这么做了。

    西岭万妖皆惊。

    玄松魂与雪琴魄都哑口无言。

    戚灵手撩发鬓,毫不犹豫脱尽衣袍,与此同时,山顶走来一匹白马,马鬃在风中摇曳,银鞍如雪。

    戚灵骑上白马,自浅云峰山巅纵驰而下。

    祭礼和乌月都呆住了,临时起意以万妖性命逼迫她赤身条条巡游风皇山,本是件羞辱至极的事,无非是借这个机会,撒出胸臆憋着的一口气……

    然而!戚灵真就照做了。

    四大部洲,古往今来,稗官野史,妖歌狐话,哪个曾撰写过女主脱衣受辱之事。

    然而西岭万妖,从戚灵手解环佩那一刻起,就无一抬头。

    无数位身披铁灰甲胄的西岭大妖,如同一尊尊石塑,拜服倒地,即便是刀斧硬生生压在后颈,他们也不再抬起脸孔。